白浪的叫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沒事,我正想回家後在哪找個切入點,很快融入社會里。”“哼”他拿鼻子哼我:“你還愁裡?你四十歲就出監,還是如狼似虎的年齡段裡,雖脫離社會時間長些,但與我們相比短得多里。”他好像在床上翻了個身 ,接著說:“我都十八年了,社會對我來說已經是世外桃源了。我坐監時兒子、閨女都沒結婚,現在孫子、外孫都快結婚了。”他感嘆道:“家是什麼樣子我都模糊不清了,出了監也成廢人了”
是啊,一切都在變,白浪是這個市偏遠小鎮上的一個人。他是個少數民族,18年前,腳有殘疾的弟弟在小鎮上擺了個生肉攤,因為搶攤位與另一個擺攤的發生爭執捱了打,本來可到派出所報案解決,結果他這個哥哥血撞腦門,拿了一把殺牛刀去和人理論,結果置對方以死地,舍下一雙兒女鋃鐺入獄。在監獄管教幹部看著他有些文化,就讓他當了小學三年級的語文老師。帶了十幾年課,“學——生們”徒刑小的都一批一批地回家了。去年的一天早上,他正在吃飯忽然暈倒,經監獄醫院啟動緊急救治預案,最終轉危為安,但有輕度說話不清、走路不靈便等後遺症,監獄就讓他靜養,他的刑也減到了法定界限,再有三個月也可回家了。
白浪這時提醒我:“你不是三個多月前和社會‘接過軌’了嗎。總對社會有了一些瞭解吧。”白浪的話使三個多月前的一幕又出現在我的眼前:
“林峰,王科——長叫你。”一個從王科長辦公室出來的犯人喊道。王科——長是教育課的科長,也是我們犯人教員的最高領導。他身材魁梧,腰板直挺,大眼睛,高鼻樑,見我進來。端起黑色直筒茶杯抿了口茶,在辦公桌上的菸灰缸裡彈彈菸灰,用眼角輕瞟了了我一眼,嘴角掛著微笑:“林峰,監獄領導親點你的名字,讓我交給你一項任務,你願意完成嗎?”我不加思索:“服從領導安排,堅決完成任務。”王科——長這時開口大笑:“好,現在就交給你任務。”接著王科——長說出了具體執行的事項:監獄黨委研究認為,對服刑人員不僅要透過《認罪服法》教育,《行為規範》教育,《形勢前途》等思想教育,使罪犯從絕望、牴觸、痛苦、悲觀的心理陰影中解脫出來、而且還有透過社會幫教、親情幫教、現身說法等方式,使罪犯感受到親人在期盼,社會在關懷,從而產生認罪悔罪的驅動力。這次是把社會幫教人員“請進來”變為讓服刑人員“走出去”,使其透過和社會“零距離”接觸,親眼目睹和切身感知社會的變化,祖國的騰飛,從中增強改造信心,明確改造目標,為今後更好地適應社會、融入社會、貢獻社會找準“切入點”。大意講完後,王科——長又抿了口茶,鄭重地說:“這些年,你在幹部的指導下,多次很成功的採寫了監獄教育感化服刑人員的長篇通訊、深度報道或報告文學,有的還製作了電視新聞專題節目在社會電視臺上廣開播放引起很大反響,也得到了監獄領導和教育科的肯定。”他正正地看著我:“這次讓你參加這次活動有兩個目的:其一,你和其他要參加走進社會接受教育活動的服刑人員都是將要和快要離開監獄踏上社會的人員,給你們開啟監獄這扇門,讓你們提前感知一下社會,為融入社會提前有所準備;其二是。你繼續用你的筆桿子在改造中站好最後‘一班崗’,把教育活動的開展情況作一深度報道,在我監報刊及監獄電視報道的同時,用高質量的稿件在省監獄報上佔據一塊‘有利地勢’。”隨後,他眼睛審視地盯著我:“林峰,你有沒有信心?”“有,請領導放心,一定完成任務,堅決完成任務,出色完成任務!”
“好,回去準備,明天下午出發!”王科——長對我的回答特別滿意。他也相信我絕對有實力完成。我不僅每年是省監獄報的優秀通訊員,還在前幾天揭曉的含金量很高的華北、東北、西北十三個省市區監獄新生報評委會組織的“優秀通訊員”評選中脫穎而出,所以我也信心滿滿。
我走二樓的監獄報編輯室:“林峰,快說說,王科——長叫你啥事裡?”編報室黑胖胖、個子很偉岸的武超首先死死地盯著我臉急切地問。在監獄裡,犯人的改造是單調的,多年單調如一的囚服,多年單調如一的環境,多年單調如一不變的改造工種,多年單調如一那幾張改造的舊面孔,所以每當有管教幹部叫誰時,大家都在猜測,是好事呢還是壞事,然後等你回來,好像你臉上貼著他們能讀明白的標籤似的,都要挖空心思地思量半天。看著你臉是緊繃的又上來不說話,他們就猜測是挨呲了,然後按照他的自編其說到監號有鼻子有眼地渲染半天,好像他親眼看見似得;你上來了眉開眼笑,並話異常的多,他就猜測是有啥好事,對心態好的人可能與你分享。對心態狹窄且改造成果不大的,說不定輕則對你說幾句嘲諷解恨的話,重則想啥點子在別人面前丟你醜或穿小鞋挖陷阱。就像太過於平靜的海面,總得有人攪出點浪花來。
現在對我來說他們使絆子穿小鞋都用處都不太大了,明爭暗鬥的是和他刑期差不多,“本事”也差不多,在狹窄的改造路上他透過一些卑鄙的手段設法跑到你的前頭。
看著武超要穿透我心的眼睛,我故意哀聲嘆氣:“哎呀,這事出的太意外了。”“什麼?”監獄報打字的安鵬和油印的嶽生也趕忙擠了過來,眼睛裡好像都裝著顯微鏡一樣死盯著我,他們從我臉上並看不出異樣:“別賣關子了,好事吧?”我假裝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不是好事啊,臨出監了又攤大事了。”“真的?”他們有的張大了嘴,有的滿臉的疑惑,有的滿臉驚奇,異口同聲問我。我這才慢條斯理地道來:“苦差事,也是好差事。”“啊?”他們越發不明白。於是,我給他們把王科長的談話詳細說了一遍。
“哎呀,好差事呀,最起碼外面花花綠綠的。大姑娘、小媳婦滿地跑,先養養眼,飽個‘眼福’多帶勁呀。多看幾眼回來給我們說說現在女的都啥穿樣、啥模樣,哈哈……”
第二天下午,蔚藍的天空就像是一塊嶄新的沒有一點汙漬深藍色大布,幾朵白雲就像是鑲嵌在藍布中的白蓮花。睡夠午覺的喜鵲在明媚的陽光下跳躍歌唱。一輛紅黃相間的豪華型旅遊大客車停在監區的籃球場內。我和其他一起參加社會教育活動的服刑人員上了車,立時就像電影《陳奐生上城》裡的鏡頭一樣。他們好奇地動動玻璃窗,又好奇地拉拉兩邊上側能夠拉動的插手一樣的東西,拉動時兩邊左右露出一排圓孔會時開時合。他們問司機,司機說那是空調,夏天生冷氣冬天生熱氣,保持車內溫度宜人。這些服刑人員覺得驚奇,都上去拉個不停。出了監獄大門,上來一男一女兩個導遊。這兩個導遊看上去都不到30歲,他們上衣是一樣的黑色小領西裝,裡面是粉紅色的襯衣,女的則下面是黑色的裙子。她中等個頭,長得不胖不瘦,留著齊耳的短髮,圓圓的臉,眼睛不大,卻如湖水一般,小巧、秀氣的鼻子下面嵌著一張紅紅的小嘴。堅挺的山峰處凹然直下。黑色的裙子的腿上雖穿著淺黃的的薄薄的長襪,但總能被多年沒聞過女人味的這些人的眼睛,把長襪撕裂似得洞察到導遊小腿上一根根細若遊絲的汗毛,尤其是圓圓的山峰讓人血液加速奔流。所有在座的犯人的目光就像一雙雙鐵釘,死死地釘牢在女導遊的這塊美麗的“木板上”。這時站在車門口一身戎裝的王科——長站起來,臉朝著我們笑著說:“我給大家介紹一下,今天給我們進行服務的男導遊叫曹帥,女導遊叫孔美。一個是真正的帥哥,一個是真正的美女。大家歡迎”,接著大家恐怕自己的掌聲引不起孔美的注意,使勁地、熱烈地,幾乎是透過掌心傳出掌骨與掌骨相撞的“啪啪”的掌聲。王科——長示意大家停下來,因有人注意力一直在孔美身上,所以沒看見王科——長的手勢,所以他只好接過導遊孔美的導遊用的小喇叭:“停,停!”王科——長的聲音就像是關掉了煤油的油燈,這才漸漸“熄滅”。王科——長眼光朝我們每個人掃視了一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大家對導遊的熱切歡迎我十分理解,帥哥、美女就是大家第一道秀美風景。但雖說是秀色可餐,但我們不能用眼睛沒有飢飽地一直去‘餐’,因為我們下面還有更好的風景等著大家。”他的話使大家一個個從導遊身上轉移掉那灼人甚至讓人無法喘氣的目光……
監獄所在的是C省L市,相傳是中華民族的先祖帝堯建都之地。 車子徐徐前行,到了旅遊的第一站歡樂街,導遊孔美用她肉墩墩的手抓住小喇叭開始給大家講解。在參觀遊覽的服刑人員中時間短的也已離開社會7年以上,長的則多達14年。幾年前的歡樂街還是一條“晴天疙瘩路,下雨“水泥’路”的小巷子,兩旁是擺滿地攤的小商小販。現在的歡樂街早已是舊貌換新顏,硬化的路面平整前伸, 路旁被鱗次櫛比的超市、商場等高樓所代替。最高的大樓竟達22層,這裡無處不體現著時代的變化,無處不是人們歡快的笑臉。當車緩緩行駛到第二站鼓樓廣——場時,服刑人員無不為圍繞鼓樓興建的廣場而感嘆。鼓樓廣——場依鼓樓南北兩側而建,面積足有8000平方米,假山、噴泉、圓型花壇點綴其中,四周分佈的彩燈奇彩奪目。廣場為人們提供了一個休閒的場所,而且也使古今景緻融為一體。而鼓樓在現代城市風景的襯托下,更顯出了它的磅礴和宏偉……
當我們走下車欣賞鼓樓寧靜的景緻時,鍛鍊的、路過的、休閒的人們一個個衣服後背上揹著沉重鐵窗標誌的犯人,猶如在動物園看到了久違的稀奇動物,有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議,有的駐足圍觀嘆之不已,還有的兩眼鄙視指指點點,真是我們看社會,社會看我們。我一邊聽到有介紹,一邊用筆在筆記本上記錄。
“林峰,林峰,快看!”在我旁邊的高個子王蕾用胳膊使勁戳我。我抬起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也不由驚歎:“貌如天仙的美女啊。”只見在我的左前方圍觀的人群裡,有個個子修長大概20多歲的女人,魔鬼般惹火的身材,一頭瀑布流雲的長髮,白淨的瓜子臉,彎彎的柳葉眉,長長的睫毛在水汪汪的眼睛上微微地顫動著,白皙無瑕的面板透出淡淡紅粉,薄薄的雙唇如玫瑰花瓣嬌嫩欲滴。女孩纖細凹凸的上身緊裹著深紫色露臍短裝,全身外是休閒式牛仔,小襖與淺腰褲子中間露出一截紅潤的腹部。沒有一點多餘脂肪的肚子上鑲嵌著一個宛如滿月一樣的肚臍。她伸長脖子踮起腳尖向我們這邊張望時,肚臍會豎起成鵝蛋形狀。她一起一伏的肚臍就像二郎神的第三隻眼一眨一眨,在她的“三隻眼”裡我們一個個就像白蛇一樣顯出了原形。她清澈的眼神對我們沒有輕蔑,沒有仇視,但也沒有理解和不理解,就像開啟地獄之門之後領我們踏上天堂之路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