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就開了晚飯。我和魏志強到自己的監號打飯。我進到監號,是不敢看秦存的。秦存一下午看能都在傷心中度過的,想吃我的沒吃上,心裡覺得委屈甚至是對我的不滿吧。
我不敢看他,也是不想看著他那可憐的模樣讓人既同情又無奈。他依然地上擺著一個打饅頭一個打菜的兩個盆,而手裡也依然拿著被打飯的勺子敲得麻子臉的那個盆,嘴裡還是一直嘟噥;“我餓,我餓,我要大吃”的話,只是人們都聽慣了,也習慣了,都像沒聽見一樣沒人理他。到後來秦存也還是僅打到他應該吃的那份。
魏志強是老犯人,自然打的飯比我們早。打完後他就把碗端上來了,我打上後,也趕緊出來,生怕秦存可跟著我出來。這次秦存還是跟出來了,不過他借鑑了上次因為步子太急踢了菜盆子捱罵的教訓,或者是懷有趕上我也恐怕分不到我菜或饅頭的失望,他在我的身後,我轉身進學習閱覽室時能用眼睛的餘光看到他,雖然不是那樣清楚,但我也能想到他那張哀怨的目光和失望的神色。今天的菜是熬菜,就是冬瓜燉粉條、豆腐,有豬肉,但是不很多,二兩饅頭。
吃完飯,洗了盆,我準備和魏志強說會話。就聽見下面有吆喝;“分餃子餡了!”今天不同於那兩天,都是晚飯前分的,這次趕在了晚飯後。分到達時白蘿蔔豬肉餡的。當然一人還是一袋。秦存這次分到餃子餡後,可能是對我的惱怒,餃子餡自己保管,也不給我和關部,他把餃子餡連袋放進飯盆裡,然後就肚子朝上躺在了那裡。我也沒有像哄小孩那樣哄他,秦存覺得憋氣,是想讓我哄哄他,說點對不起他的好話,然後強制性把他的餡拿過來,第二天早上給他撈尖滿鼓堆一碗餃子,再往後中午、晚上我再把我的菜和饅頭分給他些,這是他心裡的如意算盤。啥人有啥腦子,秦存對吃別人的東西動著他的小腦子。我沒理他,而是出了監號見魏志強沒上來,就來到監院溜達。我出了監號後,能感覺到秦存的那雙眼睛一直在我的背後,那是一種徹徹底底的心裡狹小的絕望,所謂狹小就只是想吃我的飯菜的這種範圍的狹小,絕望就是他沒有得到他想得到一切。
我下到監院,老犯人們依然各種活動搞得是熱火朝天。仍然是打拳的打拳,閒侃得閒侃,下象棋的下象棋,鬥地主的鬥地主,看書的看書,每個人都想自己的樂趣。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就像一匹野馬剛開始拴在木樁上還野性難改,彈踢著不願馴服的四隻蹄子,併發出憤怒的嘶鳴,一旦栓的久了,就不再發出無謂的喊聲,而是自願的、折服的、平靜的拴在了這根木樁上,即便你解開的繩索,它也不願意再走出這根木樁的範圍,也沒了當初的野性和激烈。
新來的集訓犯就是那一匹將要馴服的野馬,在這裡還有許多不習慣:驚慌失措,忐忑不安,絕望茫然,更大的是對過去那種生活的無限嚮往和深深回憶。所以過年雖然吃的好,但對環境的不適應,總像那匹野馬在木樁上亂衝亂撞。每個集訓犯都是這樣,一會從電視房裡出來,一會又到電視房去,一會在院裡急躁地亂轉,一會又到監號裡亂轉,雖然每個號裡領到4副撲克,也沒人能專心的坐在那裡。只有秦存是躺著的,但不像正月初一那樣吃的肚子溜圓一動不動,而是焦躁不安地、從不安分地在床上亂滾一氣。就像小時候被大人打罵後的在地上打滾向大人的一種示威一樣。
一會,魏志強上來,我和他又在談古論今,分說人間百態,依然喝著下午就泡進就像已死了了蚊子幼蟲,現在已經完全沒有顏色的茶水。本來魏志強要換茶葉的,我覺得浪費,要是再重沏十幾根茶葉,怕真過不了初五就喝完了,再說晚上喝了茶葉會分心思睡不著,不如就那幾根下午的茶葉沏到底,這也是艱難時的最大節省吧。
晚上收了風,我能聽見秦存在床上翻來覆去,時而傳來聲聲哀嘆。他的餃子餡還在他的飯盆裡扣著,沒人注意到這個細節,因為他不乾淨,肚子又大,別人都討厭他,沒人喜歡和這樣的人多說話,更不願意沾惹他。秦存期盼我給他說好話的希望也隨之落空,所以他一直滾來滾去,一肚子的怨氣。
轉眼到了天明。開了風,大家洗嗽的洗嗽,疊被子的疊被子,接著就是開始準備包餃子。只有秦存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我們收拾好,準備包餃子,秦存捂著被子兩隻眼睛怨恨的看著我,好像我真欠他兩鬥租子似得。
“林峰,把秦存的麵粉給他,別誤了人家吃餃子啊!”關部準備倒上水和麵,要是就和兩個人的面,怕秦存真是哭天抹淚了。說這話的時候也是給秦存聽的。說實話,沒有人欠他的,但真沒人管他,他是吃不了嘴裡的。秦村聽了這話,還是不死心,總想靠別人的同情心多得到一些。“林峰,你別管,多給他一點麵粉,我們餃子皮薄點就行,也算這幾天對得起他這個餓死鬼了。”說的時候關部可能真對總是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秦存生氣了。拿了個盆給秦存在三個人的麵粉的袋子裡挖出來一大盆面,幾乎就是總麵粉的一半了。找了個空著的塑膠袋給秦存裝上,扔到了秦存的枕頭前,幾乎砸上秦存的臉。
秦存一看本來要等我哄他,結果關部來真的了。這才很不情願地坐起來,兩個眼睛紅紅的,好像沒睡醒的樣子,又好像更哭過的樣子。從床上爬起來。起身的時候,因為很長時間沒洗澡,本來就不白的的粗黑的的面板上就像蟬剛脫了皮以後的那層黑色的外表,黝黑黝黑的,只能從他的臉上看到他是一個黃種人。
他起來後,也不說去洗臉,又重複了除夕沒人要他的那種神色,依然從飯盆裡取出那袋餃子餡和那袋關部給他的遠遠超過分給他的麵粉,又是弓著腰,就像一個炸熟了的大蝦站在那裡,看著別人包著餃子。他真的想聽到別人叫他:“秦存,過來,我和你合作。”或聽到:“秦存,我們給你包”等讓他不再尷尬的聲音,但真的沒有,誰也不會找這個啥也不會幹,肚子又大,而且粘上你就甩不掉的人自討苦吃。
秦存實在沒有辦法,又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到我的身上。我只好伸出手,秦存走過來給我,我接他的東西的時候,秦存對我早沒了一種感激,而是好像我拋棄他的一種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