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了燈展的頂端,在這裡往西是監獄的最後一排監房。董永就住這裡。來到裡面,每個監號也是上下六雙床鋪,董永睡東邊的後鋪的下鋪。這個地方冬天裡最好,主要是進口暖氣,而且避風,晚上睡覺相對安靜。董永過來給我用一個吃飯的飯盆倒上水,掏出一隻不帶把的小芒果給我,點著煙,他翹起二郎腿,悠閒自在:“祝賀你呀,林峰,終於留監了。可能是煙迷眼睛,他的眼睛眯的極小,抽菸的時候嘴習慣地撅起,一手扶著床,兩個翹起的二郎腿來回晃著。
“也不知道劉哪個隊呢?”我有點嘆息。董永眼睛依然眯著,好像在考慮我的去處,給我寬心道:“留下就好,不用考慮那麼多。”他想了想:“你記著,不過下哪個隊都好。你知道嗎,各隊都有黑板報,鑑於還有監獄報,省裡也有監獄報。你下了隊,筆桿子哪都用得著。”他眼睛睜的大了點:“最好的地方就是我們這個中隊,你來了管個小黑板,閒了寫點文章,又能吃好又能減刑。”他腿雖然一直在晃,但說的挺認真:“我們十中隊是最好的選擇,一是不愁吃,在這裡大部分都是在伙房做飯出工,他們落個肚子圓,時間長了,找個在伙房做飯的作朋友,沒準能給你隔三差五能給你端回來大肉吃,他們一天三頓吃的和我們不一樣,都是自己做的,刀削麵,餃子,最次都是撈麵,吃饅頭也有炒菜。就是最不好的,打回來的菜和饅頭也能隨便吃。”他說的時候心裡美得都掛到了臉上:“再說有個頭疼腦熱的就醫取藥也方便,再說在這能吃的好,喝的好也是保障身體的關鍵啊。”他忽然把眼睛睜開,慢悠悠吐了一口煙:“我給你說,最不好的地方就是你現在集訓的十三中隊。那個隊是監獄最爛的隊。”他說的這裡心裡一怔:“董哥,我可聽他們說,十三中隊最好,每個人都拽的就像爺。”我還沒說完,董永就不屑:“爺屁呢,他們真正是牛鼻子上的跳蚤——自高自大,又牛踩烏龜蛋——痛在心裡,各個窮酸樣。又好勾心鬥角,吃不上喝不上,就在嘴皮子上顯能,就在自己窩裡下狠手。你能寫會畫,只要留了監,在哪都能顯本事。”他窩了我一眼:“要是留在十三隊,受不留意就栽在別人的手裡,弄不好減刑都是問題。”
我又頭大起來,我認為我的腦子挺好用的,在社會上順風順水,就是在看守所也混了個犯人最高的“官”兒,咋到這就有些力不從心,還經常無端害怕?管他呢,既來之,則安之,一切只能聽老天的安排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我們正談著,沒被推開,從門口進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屁股不算太圓,但走路扭扭捏捏,臉皮白皙的那個給我體檢的一生。我看見他身上臉上就發熱,身上就發冷。他一見我在,有些不好意思,臉也開始泛紅:“董永,這是你老鄉啊?”他說話的時候因為不自在,聲音有點發軟,沒有了當時給我體檢時的只有女人見男人時的扭捏。
“陝紅,你看燈回來了?這是我老鄉林峰,寫得一手好文章,來見過,認識下?”“不了,不了,”這個叫陝紅的犯人醫生有點就像小時相親見到男人的那種羞怯。他嘴上雖這麼說,但人還是站在那裡,兩手放在前胸搭在一起,頭微低,眼睛偷偷翻著看我。董永是個比較聰明的人,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了陝紅的意思,馬上打破尷尬:“陝紅,你給我老鄉倒杯水去,陝紅很是樂意,馬上答應,並把我喝的並不涼的水倒掉,換上熱水,就坐在我的緊挨的那個鋪位上。看著他坐到那我心裡緊張,就像小時到集體菜園裡偷茄子那樣緊張,就像在高中第一次牽女生張萍的受那樣心跳。
我要起身告辭,董永趕忙拉住我,他伸手從被子的下頭給我取出兩盒農工煙:“林峰,拿著,湊合著抽吧。”他拿煙的時候,帶出一張照片,是一張彩色的全家福,站在前排的是董永和他妻子,他和妻子笑得很燦爛,妻子的手從他的肘部伸過來挽住他的手,前面是一雙兒女,臉上也溢滿幸福。董永把煙給我,馬上拿著照片端詳,這張照片有些皺巴巴的。也有點泛黃。在看照片的那一剎那,我發現董永那麼痴呆,那麼專注,那麼嘆氣。現在才想起來董永剛在二郎腿搭在一起一直晃來晃去,從心裡學角度分析,他是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難以抑制想家的感覺,為了緩解想家的心裡**、焦慮的緊張,他是用晃腿來放鬆綁緊的神經。這時我發現董永眼眶有些潮溼,那是在想念親人時不由自主的分泌物。
我要告辭,董永用袖子抹了抹淚,在這裡一般沒人用到就像在外的衛生紙,因為對犯人來說那人一種奢侈品。解手有個廢報紙、書本紙,再或煙盒就足夠了。所以抹眼淚不是洗臉毛巾就是自己的袖子。
我和董永出來,董永神秘問我是不是和陝紅認識。我連又忽然發熱:“入監時的體檢。”董永算是明白了,我反過來問董永:“那人總感覺怪怪的,再說他咋就坐那不走了?”
董永可能從想家的情節中解脫出來:“哈哈,哈哈,你讓人家往哪走啊?那就是人家的床鋪!”我這才弄明白,為啥那人坐下就不走的原因:“董哥,我見那人怪怪的。”動用笑著說:“那是他向你放電,在這個地方這樣的人多的是,你剛來不習慣,習慣了就見怪不怪了。”
我和動用分手,想起那人的眼神,想起董永想家的感覺,已沒有了再觀燈的心情,回來,便倒頭躺在床上,我也想家,於是,媽媽、孩子的那種期盼我回家的神色一直組合成一副又一副令人心碎惆悵的畫面。
轉眼十五已變成十六。
十六吃過晚飯,外面的彩燈依然五彩斑斕,展現著各種姿態和神韻。到了晚上七點多,忽然外面掛滿彩燈的路上傳來交雜的步子,同時傳來很少能聽到的女人的聲音。或者是缺少女人的緣故,僅這種笑聲,就足於能引起這些清一色男人的荷爾蒙分解,並馬上答道極度興奮的極點。
我們集訓隊的犯人還沒反應過來,那些老犯人一個個就像發情的獅群“步步塔塔”往樓上竄,一樓到二樓本來就沒有多大的距離,但他們一個個跑的上氣不接下氣,那是一種瘋狂的舉動,那是一種生理上無法滿足而產生的原始的渴望,看著他們真的像發情的公狼,十分可怕!
我也細聽,是女人,是為數不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