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早高峰的時間,遊梓暉的飛度被裹挾在內環高架路上的滾滾車流中,速度時快時慢。
遊梓暉聽著剛剛改裝好的汽車音響裡播放的動感音樂,覺得相當愜意。視線越過前方的汽車長龍,能夠看見遠處高低起伏的城市天際線。
下了高架,遊梓暉注意到,接下來這段地面道路的綠化隔離帶改造完工了。新栽種的細葉榕和棕櫚樹驕傲地立在修剪過的灌木叢中,毛茸茸的碧綠嫩草中,橘黃色的蝴蝶花連成一片,拼成了波浪似的幾何形狀,接下來又是波浪似的一片紫紅色的美人櫻。
正開著小差,遊梓暉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左轉車道,而自己在馬上要到的下一個路口需要直行,也是鬼使神差般地,遊梓暉一打方向盤,突然變道,別了一下右後方那輛正常直行的車,插入到了直行的車龍之中。
插進去以後,歲月靜好,一切都很自然。被插的那輛車安安靜靜,沒有任何不滿的表示。
這時綠燈轉紅燈,遊梓暉踩了一腳剎車,把車正停在路口停車線的後面。然後遊梓暉把檔位推到P檔,放掉腳上的剎車,笑了起來。
遊梓暉突然覺得釋懷了。他意識到,以前自己的車被別人插了以後,自己像叫春的女人那樣拼命按喇叭,原來在大上海是一種很沒有涵養的表現。
這是一件小事,但對遊梓暉來說,卻有標誌性的意義。中午在公司餐廳吃飯的時候,遊梓暉向方自歸分享了這件小事和自己的感想,笑道:“我感覺我已經完全融入到本地生活了。”
“哈哈,”方自歸笑道,“看來你比我當年還適應得快。”
遊梓暉確實漸漸喜歡上了上海。
對遊梓暉來說,上海既是中國人的地盤,又非常國際化。遊梓暉住在古北,鄰居中除了有很多臺灣人,還有香港人、日本人、韓國人、美國人、德國人、印度人。他不僅在家附近就能吃到頗地道的臺灣三杯雞、新加坡肉骨茶,附近還有法國餐廳、西班牙餐廳。如果行動範圍再擴大些,連比較偏門的土耳其菜、希臘菜也找得到,甚合遊梓暉之意。
另外,遊梓暉覺得,上海很安全,很方便。在美國,有些區域是不能隨便去逛的,因為不安全,有些時間段也是不能去逛的,因為關門了。可在上海,沒有哪個區域沒有哪個時間段是不可以去逛的,即使凌晨兩點走在小巷裡,也沒有危險的感覺,而且凌晨兩點想找東西吃,想找地方玩,也都能找得到。遊梓暉在新加坡上的高中,養成了一些新加坡人的生活習慣。中國人說“一天之計在於晨”,新加坡人以為“一天之計在於夜”,遊梓暉像新加坡人一樣,很晚了也喜歡出來走走,逛逛,吃吃,玩玩,離開美國來到上海,這種習慣得以迅速恢復。
在上海,既有不遜於紐約時代廣場的淮海路,也有煙火氣十足的七寶老街,既買得到奢侈的國際一線品牌,也買得到三十元一條的牛仔褲。遊梓暉可以眼睛都不眨地購買廉價商品,比如十元三張碟的美國動作片或日本床上動作片,特別符合他的價值觀、人生觀、審美觀。
遊梓暉在上海打高爾夫球,永遠都有球童全程服務,甚至是年輕可愛有活力的女球童提供服務。而在美國打球,扛包拿杆開球車,目測距離琢磨進攻路線,通常只能親力親為,兩種體驗不可同日而語,一種人上人的感覺,油然而生。
而且,遊梓暉做為部門經理,與做總經理的方自歸不同,對公司的愛不需要那麼深沉,日子過得比較放鬆。
在這一天插了別人,又發現歲月靜好之後,遊梓暉的駕駛風格迅速本地化了。從此,他在上海的滾滾車流中左衝右突,如魚得水,漸漸與上海本地司機的駕駛風格渾然一體。
“我喜歡上海的活力。”有一天在酒吧裡,遊梓暉對方自歸說,“沒有哪個美國城市有上海這種活力。”
這時期的上海,日新月異,朝氣蓬勃。
看到遊梓暉這個狀態,方自歸放了心。看來這個重要的經理,能夠忍受中華民國政府所描述的大陸人民那種水深火熱的生活,他偏偏愛上了這裡火熱的生活,應該不會專案做到一半,就跑回美國或者臺灣了。
廣州機場那個世界最寬機庫門的專案,也就在遊梓暉的領導下按部就班向前推進。這樘門由美國機庫門工廠設計,上海工廠負責主要的機械部件,包括底梁、中間梁、活動柱、門簾、機頂盒的生產加工,而電機、控制箱等主要電氣部件,由歐洲供應商和美國機庫門工廠提供。遊梓暉新搭建的中國區機庫門設計團隊和安裝團隊,正好可以在美國工程師的指導下,借這個專案進行實習。
多卡門業的世界最寬機庫門專案落戶廣州,是因為南航訂購了當時還正在研製的世界最大飛機A380。同為國內三大航空公司的國航、東航,都沒有引進A380的計劃,南航敢為天下先,要買A380,所以廣州機場的維護保養機庫自然比較大,門也就大了。這樘門因為大,所以這個訂單,也是這年多卡門業中國區結收入金額最高的訂單,是方自歸必須要親自關注的了。
春節後,上海工廠的機庫門車間就忙碌了起來,為了保證六月份可以開始陸續發貨,工人們沒日沒夜地加班。到了三月中旬,應客戶的要求,方自歸和遊梓暉帶著幾個工程師煙花三月下廣州,與客戶開專案進度會,並勘查一下正在施工中的專案現場。
方自歸從來沒去過廣東,借這個機會,正好會會在廣東的老同學。
於是這天晚上,狗子大踏步走進廣州一家喧囂的飯店,左顧右盼,尋找方自歸的蹤影。這是個大飯店,大堂裡擺了幾十張圓桌,正是晚上用餐高峰時段,飯店裡濟濟一堂,人頭攢動,狗子轉了轉,竟然一下子沒找著方自歸。
狗子和方自歸約好的,之前手機也聯絡過,狗子知道方自歸已經到了。於是狗子站在大堂中央,大喝了一聲:“老——槍!”
一時沒動靜,狗子不過癮,又補了一槍,“老!槍!”
當年在工大女生宿舍樓下學狼叫的男生,雖然個子矮,嗓音還是極具爆破力的。兩聲吼叫後,喧囂聲弱了下來,莫名其妙的食客們,紛紛向站在大堂中央的狗子投來詫異的目光。
這時,距離狗子二十幾米遠的一個穿黑色西裝的人,坐在座位上轉過身來,神情激動。
“人!在!槍!在!”轉過身來的方自歸也叫了一嗓子,雖然音量不大,可因為飯店大堂一時還沒恢復吵鬧,“人在槍在”的聲音鏗鏘婉轉,狗子聽得清清楚楚。
狗子慢慢走向方自歸,方自歸站了起來。狗子走到方自歸跟前站住,方自歸突然注意到,狗子的眼睛裡,好像有些晶瑩。
“撲街啊!”狗子用他的小拳頭錘了一下方自歸的胸口,“穿成這樣幾,認不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