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線明晃晃的。會議桌旁掛在牆上的一塊藍瑩瑩的玻璃上,反光裡投射出窗框的輪廓和窗外一座大樓的影子。這塊藍色玻璃中間有一個像國徽一樣的紅色標誌,標誌下面是“工商行政管理”六個白色的大字。
方自歸眼前的桌面上,是幾張寫滿字的白紙,白紙上幾個紅色的手印和一個鮮豔的紅色大戳非常醒目,讓方自歸感到有些觸目驚心。
“翻譯給他聽!”柯局怒喝一聲。
方自歸一緊張,誤會了,以為是要翻譯柯局剛才說的“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方自歸趕緊一琢磨……媽的又是一句諺語,這要翻譯的傳神不容易啊,考慮到傑羅姆連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都搞不清楚,恐怕他也搞不清楚黃河,可是翻譯成“不到多瑙河心不死”也不成,因為“多瑙河”的英文自己不知道。罷罷罷,就只翻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一句吧,雖然有些偷工減料,基本上也可以傳情達意。
傑羅姆果然領情會意,因為聽完方自歸這句包含喪葬用品的翻譯,他臉色更難看了。
柯局見方自歸只說了一句話就不說話了,意識到方自歸肯定沒有把領導的精神完整地傳達下去,於是用指關節“咚咚咚”地敲了幾下桌子,指著剛摔在桌上的那幾張紙,氣貫長虹地說:“把這份筆錄,翻譯給他聽!”
方自歸不敢怠慢,趕緊研究那幾張紙。原來,這檔案就是那大連銷售員的舉報材料。
先快速通讀一遍,大致明白了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方自歸就開始一段一段給傑羅姆翻譯。這篇文章翻譯起來倒是輕鬆,因為文章裡完全不用成語、諺語和典故,主要內容就是說多卡門業的DSC是用來做商業賄賂的,比如賄賂能夠做採購決策的客戶採購經理云云。
感謝這銷售員的文學底蘊不夠深厚,筆錄裡全是大白話,方自歸翻譯起來如行雲流水,雖然篇幅不短,還是十來分鐘的樣子就翻譯完了。
“這是誣陷!”傑羅姆激動地說,“這名銷售員用DSC賄賂客戶,是他的個人行為,不是公司的行為。其他銷售員並沒有這種行為。”
“你姑息養奸!”柯局厲聲道,“據我們瞭解,貴司許多銷售員都有這種行為,對這種有組織的破壞市場公平交易的行為,我們工商局嚴懲不貸!”
然後,傑羅姆和柯局第二輪的激烈交鋒開始了。兩人爭論的焦點,就是利用DSC進行賄賂,到底是有組織的,還是無組織無紀律的。
傑羅姆思路很清晰,堅決認定賄賂是無組織無紀律的。而隨著交鋒越來越激烈,柯局說的成語越來越多,傑羅姆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但方自歸的才力越來越不支。因為光“姑息養奸”四字,就差一點兒完爆方自歸。接下來柯局不分輕重地一對一對使用成語,什麼“無法無天”和“執法如山”,什麼“徇私舞弊”和“明鏡高懸”……方自歸把“無法無天”譯為“NolawNosky”,反正在座的其他中國人都聽不懂英語,沒人能戳穿方自歸的西洋鏡和西洋話,然而,傑羅姆有時候就糊塗了。
“Nosky?”他皺眉插了句嘴,“是罪犯被關進監獄,所以看不見天的意思嗎?”
這尷尬,全是柯局整出來的,文學底蘊深厚的柯局,真是一點兒也不體諒業餘口譯方自歸的困難,真是一點兒也沒意識到中文的博大精深。搞得方自歸真想一拱手道:“柯大爺,您行行好,咱當著外國友人的面,說話別整成語好伐啦?”
但柯局要執法如山,哪管方自歸的腦瓜裡已洪水滔天。成語、諺語、俚語一浪又一浪,方自歸丟盔卸甲、疲於招架,傑羅姆疲於招架、音容悽斷。
但是,傑羅姆牢牢固守著他的底褲,不管柯局用什麼成語,傑羅姆咬死大連銷售員的賄賂行為是個人行為。柯局見第二回合還是沒佔到什麼便宜,越來越憤怒,對傑羅姆喝道:“你非讓我使出殺手鐧,才肯交代是不?”
方自歸正疲於招架,“殺手鐧”又飛過來了,已經從現代商業、法律領域,擴充套件到了古代兵器,這也太不垂體下情了。方自歸絞盡腦汁琢磨“殺手鐧”的英文近義詞,硬著頭皮翻譯完這句話,可傑羅姆看上去無動於衷。
看來,還是翻譯得不夠傳神,傑羅姆未能領會殺手鐧的神韻,
柯局又從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檔案,“啪”一聲,丟到方自歸眼前,喝道:“給他翻譯!”
方自歸細細看來,吃了一驚。原來這檔案是大連某公司採購經理的一份筆錄,他承認多卡門業的某銷售員因為某某採購專案,在某年某月某日給了他五千元人民幣現金的賄賂,使他最終選擇了多卡門業的產品。
我去!方自歸心想,這銷售員為了折磨傑羅姆,不但燃燒自我,連客戶也一塊兒燒了,這也太瘋狂了吧!
方自歸把這份筆錄再行雲流水地給傑羅姆翻譯完,一直堅守底褲的傑羅姆,情緒上出現了一定波動。
“這是一條完整的證據鏈,你還想抵賴嗎?”柯局質問。
方自歸中學時在生物課上學到過食物鏈,但從沒聽過“證據鏈”這麼專業的詞彙,心想來工商局蹚這個渾水,還真是學到了很多在課堂上學不到的東西。
接下來,傑羅姆和柯局的第三輪交鋒,進入到了白熱化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