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求求你們...饒了我吧。”鍾參懇求說。
鍾傑顯然不耐煩了,一把將他的頭摁入泔水之中。
“給老子吃,廢話真多!”
腐爛、惡臭、刺鼻、黴變,湧入他的口腔、鼻腔,鍾參猛然抬頭,在一片譏笑中強烈地嘔吐著。
逸散的雲逐漸聚攏,遮蔽了太陽,一滴雨滴在小胖子臉上。
“老大。”他從鍾參身上下來。“好像要下雨了。”
話音剛落,雨點便急促了起來。
“那行吧。”鍾傑瞅了瞅倒地不起的鐘參,似乎也失去了興致。
“今日就到此為止,散了吧。”
雨愈下愈大,曠野裡只剩下鍾參一人,他仍被拴在木樁旁,躺在地上,淚水隨著雨點滲入地表。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鍾參本不是祥榮村的人,而是住在鍾姓本家的鐘家村,出生在一個不富裕但安穩的小農之家,父親每日下地務農,姐姐同母親採桑織布。四口人殷實地度日。
打小,他身體便不太好,體弱多病,因此家人格外呵護他,家中的體力活也很少讓他摻和。不過,人終不能整日無所事事,家人無意中發現鍾參讀書的天賦,一目十行,出口成章。在村中家喻戶曉,加之鐘家村鄰里和睦,白日去他人家中借書讀是常事。
今年過年時他更是在全村人面前承諾,要參加明年的鄉試,然後是院試、會試,進京入仕。
父親捻著鬍鬚說;“老身有此後嗣,無恐鍾家青史無名矣。”
母親端上熱茶附和:“參兒真有你年輕時的風采。”
姐姐也停了機杼:“你小子要真能考出明堂,就算把嫁妝買了我也得供你。”
那天,鍾參是笑著入睡的,夢裡,他連中三元,不禁含了一抹笑饜。
然而,夢碎了。
鍾家村的村長鐘樂爺是全村最博識的人,德高望重,藏書也多。他當然歡迎鍾參來借閱,卻有一個怪癖,讓鍾參讀書時必須跟著他。
“這樣你有不懂得地方才能隨時詢問,這疑問啊,可拖不得,時間一久,問的心就變了,即使再問,領悟的答案也不同了。”
鐘樂爺說的有道理,可如果再給鍾參一次選擇的機會,他決不會跟著鐘樂爺走。
三個月前的下午時分,由於村中新來的客人想要吃竹筒飯,熱情好客的鐘家村人哪有推辭的道理。鐘樂爺便去村子後山的竹林伐竹,鍾參便背靠著一旁的大石上翻閱剛借來的《春秋》。
忽然,他聞到了奇怪的味道,回過頭,看見村子的上空升起嫋嫋的青煙。
“鐘樂爺,是不是白叔家又燒牛糞了,都勸了多少次了,村中有客人,人家聞不得這鄉土氣息,讓他收斂點。”
鐘樂爺耳朵背,伐竹時又哼著小曲,沒聽到鍾參說什麼,鍾參於是站起身,想走近點說。
可站起身時,他的視線不再被大石阻隔,才發現事情有些蹊蹺。
燒牛糞,會有這麼大陣仗嗎?
他連忙下山,不顧身後鐘樂爺不解的呼喊聲,白叔也太囂張了吧,燒著麼多牛糞不得把客人燻跑了?
可繞過山頭,他才發現,迎接他的不是白叔故作囂張的嘴臉,而是一片被大火燒盡的廢墟,偌大的村,無一倖免,他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坡,從碎瓦中依稀辨認出自己家的位置。
他哽咽著呼喊家人的名字,顫抖的手在殘垣斷壁中翻找,祈求著千萬不要有任何發現。
也許...也許他們一發生火災就撤離了,也許他們現在都平安無事...也許...
忽然,他聽見一聲悲慟的長嚎,那是白叔的聲音,他回過頭看見,白叔從廢墟中拖出一具焦黑的屍體,腹腔如小山般鼓起。
鍾參記得,那是婉姐姐,白叔的媳婦,這兩天就要臨盆了,婉姐姐特別和善,前兩天還讓鍾參給他們即將降生的孩子起名字,而現在...
鍾參呆滯地站在那裡,淚水奪眶而出。
夕陽漸晚,染紅幾枝樹梢,外出打柴的人漸漸停止了尋找,有人互相安慰,有人歸朝南方默默祈禱,也有人,仍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歇斯里地地哭喊大叫。
鐘樂爺剛才下山時過於著急,不慎崴傷了腳,幸虧有上山打柴的人路過才把他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