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立工其實還沒想清楚,沉吟著說,“嫌疑犯都找到了,你去訊問,我好像也沒什麼好做的了。除非是……”今晚就像做科研實驗一樣,提出設想,縮小範圍,把龐大的可能性壓縮到最小的規模,然後一一篩查即可。方才,他們已經把範圍縮得很小了,四個人,兩個零件。他轉著圈子,這是他思考的習慣。“那兩個零件……”
劉睿陽沉悶的說,“你說軸承和磁鐵啊,應該都扔掉了。”
黃立工苦笑,“是啊,抄房間也沒用。”頓了頓,又說,“肯定扔不遠。”
“把這裡刨地三尺也沒用,就算找出來了,也不知道是誰扔的。”
黃立工撓了撓頭。
劉睿陽指著機器人,如果真有人在搞破壞,那罪魁禍首的軸承就在那裡呢。
“哎,從這個軸承能不能查出什麼來?” 許茜茜忽然看到了一絲希望,問道。“如果做過入庫登記的話,就會有出庫記錄,就能查出是誰把用過的軸承領出來了。”
劉睿陽和黃立工對著她搖了搖頭。鯤鵬是個初創企業,清掃機器人又是研發中的專案,一切以速度和效率為先,壓根沒有對殘次品建立起規範的庫存管理,是個工程師都能隨手拿到廢棄的零件。
她不死心,追問,“能不能查查,他是怎麼帶過來的?”
黃立工眼前一亮,看向劉睿陽。搞破壞的人肯定得提前做好準備。磁鐵尚且有可能到了印度再去弄,但是軸承必須從廠裡偷出來,帶到印度。而且,這兩個零件是到了印度後才安裝到機器人身上的,如果在國內就提前安裝上,太容易暴露。招標前總會再除錯一兩遍的,機器人就會提前出故障。“所以,這兩個零件,至少是軸承吧,一路都在他身上。”
“嗯……想法是沒錯,但是需要一個節點。總得留下明確的記錄,你才能追查到吧?”
黃立工像被潑了盆冷水。確實,他又不能時空穿越,就算能穿越,都得穿越四次才能跟蹤到四個工程師。必須有一個節點,保留著當時的痕跡,或儲存成明確的記錄。他在腦子裡努力勾勒出那個人的行蹤。他偷偷走進小庫房裡,拿出軸承,裝在包裡。他不敢藏在工位裡,得帶回家去。收拾行李,藏進行李箱裡。出發那天早上,在單位集合,一輛皮卡和一輛轎車把所有人拉到機場。分頭排隊過安檢,到了印度,又分頭排隊入關。然後一輛大巴又把所有人拉到光伏基地,分頭入住房間……
這些地方就算儲存著記錄,也是人員資訊,連行李箱都沒登記,更別說裡面一個小小的零件了。
“庫房……皮卡……機場……這邊機場……大巴……住宿房間……大巴……”黃立工嘴裡喃喃,來回數著。他忽然一個激靈,重重地敲了下桌子,臉上閃現著興奮的光芒,“有了。”
“什麼?”
“機場。”
機場?
“說來話長。我趕緊走了,回來再向你彙報。”
黃立工拿起外套穿上,摸了摸裡面的車鑰匙,轉身要出去。劉睿陽方才盤旋在心頭的彆扭和疑問,衝口而出,“哎,你早就想好了,給他們手機植入木馬,所以才說我最合適吧?”
黃立工哈哈一笑,看到劉睿陽的臉色,收起笑容,響亮而毋庸置疑地說,“睿陽,你應該瞭解我!”他用力地揮手,和劉睿陽告別,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快步往外走。走過許茜茜身邊,隨口說道,“你跟我一塊兒,活動活動。”
許茜茜跟在黃立工身後。再走幾步,她就走出屋裡的光亮,走進清冷的夜色裡。看著黃立工的模糊背影,許茜茜忽然有種怪異的感覺,只要跟著他走出這道門,今晚努力找回的那個自己,那個嬉笑嗔怒皆是神采的自己,就會潛沒回去。不,也許早些前就已經潛沒回去了,當她得到黃立工更多的讚許而投他一票,努力為他——而不是為了事情本身——獻計獻策時,當剛才黃立工隨口喊上她,她什麼都不問,只是乖巧地跟上時。
“許姑娘……”身後傳來劉睿陽的聲音。“嗯?”許茜茜停步,轉過頭。劉睿陽欲言又止,最後說,“我剛才講的那個故事,蘇聯間諜用一根磁鐵搞定U2,只是個野史傳說,別當真。”
劉睿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她說這個。許茜茜看著他的臉五官分明,完全在燈光映照之下,無處藏匿,心裡泛起某種難以言明的意味。她點了點頭。
“乏味。”劉睿陽苦笑裡有些疲倦,“再乏味的歷史,都能編出好玩的故事來,對吧?”
許茜茜走到他身邊,輕輕抱了抱他。
庫房裡恢復了原先的冷清。劉睿陽看著空氣裡,頭頂的大燈照射下來,空中的塵土微微漾動,燈光越往邊緣就越見衰微,四邊牆壁——保護著人,而又限制著人的牆壁——模糊的退縮在陰影后。光亮都是有代價的,修建大壩,燃燒煤炭,燃燒核料,捕獲陽光,建起高壓電網,在衰竭之前傳送到每個角落,最後還要付上電費,才能輕輕一按,讓光亮照進陰暗裡。
劉睿陽感到一陣疲累,剛才忘了坐下來。他坐到椅子上,彎著腰,看著地面的影子。過了好一會,深深呼了一口氣,緊緊抓著手機,走出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