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到達芬奇的水車圖,語氣裡有由衷的讚賞,“這就是個設計圖,機械結構一目瞭然,您看這裡,減速機構的設計非常清楚。”
“有意思。”黃衛東點頭,黃立工這種硬邦邦的技術切入正是他視角不及之處。
黃立工受到激勵,也就肆意地丟擲了結論,“古代中國人足夠聰明和智慧,能發明印刷術、火藥、火炮這些東西,但是沒有發揚光大的土壤。這些東西傳入歐洲,歐洲人發揚光大,還改變了世界。
“這就是著名的李約瑟之謎。”黃衛東補充說,“你覺得土壤是什麼?”
“我個人覺得是儒家體制影響,坑了我們工業革命的機會。”
“哈哈哈哈……”黃衛東發出響亮的爆笑,手指在空中抖著,指向黃立工說,“好,好,年輕人大膽有想法,很好,不過你這結論也太跳躍了吧。”
黃立工這才反應過來,旁邊這位領導可是文科生出身,熟讀的就是儒家推崇的四書五經,在睿立科技講話開場引用的就是《列子》,不過黃衛東看著絲毫沒有被冒犯的意思,他就索性信馬由韁下去。
“達芬奇是個畫家,做的卻是工程師的事。而中國古代的工程師,做的是畫家的事。我們這幫工科生,看著達芬奇的草圖,就能搞出同款水車,能達到他設計的功能和效能。但是,給我們《天工開物》和《農經》,我們什麼都造不出來,得重新創造。我認為原因就在於儒家思維太發達,重視道,不重視術。畫畫都是寫意,不重視透視,害得畫個工程圖也要好看,有意境,不重視真實的技術性細節,沒有透視和比例觀念。這樣子,技術很難傳遞下去。”
黃衛東手撫著下巴,思索了一會,輕聲道,“我們確實講究寫意,不過近大遠小,近實遠虛,也注重線條和構圖。敦煌壁畫就講究抽象結構,比西方早。”
“比例呢?中國的畫有線條和構圖,但是不注重比例。”黃立工想起了大學的工程製圖課,當時並不理解,只是因為考試而牢牢記住了,現在因為和黃衛東的對話而重新融入自己的理解裡。“由於不擅長透視,工匠都沒法在平面上準確表達立體結構,別說複雜的機械結構。進一步說,沒有合格的圖紙,更不可能形成精密的產業分工,零配件的標準化生產了。”
黃衛東不置可否,臉上笑眯眯的,端起茶杯,悠長地喝了一口茶。黃立工一時猜不透他到底是什麼觀點或態度,不過自己剛才那番仗著年輕氣盛的發揮,在他眼裡想來終歸不是淺薄之論。
黃衛東依然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說道,“第一次工業革命是以蒸汽機作為動力裝置為標誌,興起於英國,機器代替人力,工廠代替了手工作坊,效率大幅提升。完成第一次工業革命橫跨近百年,始於1750年左右,到1840年完成。要知道,此時清朝的GDP約佔全球的四分之一,經濟體量龐大,從投入實力而言,催生工業革命應該是清朝不是英國。”
黃立工一撇嘴說,“因為清朝沒有工業和技術的基因,想產生也產生不了唄。”
黃衛東搖頭,“更因為我們沒有動力。一臺機器替換十人,效率高,成本省,英國地窄人少,人力成本太高,而清朝疆域廣闊,人口眾多,人力成本低,相比較英國而言,就沒有動力研究、改進機器,增加人手就可以了。”
黃立工聞言遂一拍大腿,故作驚訝但拍得讓人舒服:“黃市長高見!”他迅速捕捉到一些關鍵資訊,趕緊貼上,“您看,現在都在議論人口紅利在逐漸減弱的問題,事實也是如此,我們的廉價勞動力優勢正在迅速消失,用機器人來替代人力,已成必然趨勢,我們現在就在歷史的風口上!”
黃衛東自然聽出他的意思,直截了當問,“你那個工業機器人產業園專案,現在推進情況怎樣?有什麼困難?”
“工業機器人是個高智力含量的行業,我們需要吸納國內外更多高階人才,想建專家樓,吸引這些教授、博士們過來落戶,不受外界干擾,專心科研。如果在新區開發工業園,能否把三分之一,嗯,或者四分之一的用地,改為商業用地?”
建專家樓是個通行做法,一方面有利於吸引人才,另一方面有利於招商引資和區域發展,很多地方政府都樂意採納。沒想到黃衛東一口回絕:“把工業用地變性?還三分之一?!甭琢磨這個。”
黃立工吶吶的,腦子裡拼命轉著想找什麼話來下個臺階。黃衛東打完巴掌後直接把棗遞過來了,給他推薦國內赫赫有名的旭日集團。旭日集團早年以商業地產起家,主要在二線城市經營。但是近些年來,純粹開發房地產的不太受歡迎,拿不到好地。地方政府更青睞產業園,既能解決地方就業,又能增加稅收。旭日集團於是以產業概念在全國四處出擊,在各地市圈了不少地。去年進入江城,不過一直沒有專案落地。
“這家公司有經驗,有實力,可以一起共建。”送出辦公室時,黃衛東意味深長地說。
第三天,馬曉濤在江城的五星級賓館裡約黃立工見面。沒聊一會,馬曉濤就乾脆利落地說,“黃總,你們這個工業機器人產業園專案,有搞頭!市裡掛上號的,那地方我們也考察過,就這麼辦。我來建設,你們運營。錢的事情,你們不用操心。”
馬曉濤是旭日集團的少帥,80後,比黃立工還小兩歲。談事說話,撲面而來的是凌厲之氣,也許是沒經歷過他父親早些年創業打拼的辛酸和歷練。
黃立工沒有欣喜點頭,他還有自己的私心。父輩的老廠,武山小鎮的動力機總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