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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文峰說得沒錯。羅平志心情大好,就工業機器人的使用者群體來說,官方媒體的報道還是很有影響力的。沒過多久,銷售團隊又接了一批訂單,照這麼下去,工期都快排不開了。只是,高光時刻一過去,跳蚤,永恆的跳蚤,又開始出來了。

轉眼一段時間過去,工業機器人產業園專案的推進並不太順利,來回拉扯在一個問題上:是開發新區還是老區改造?

聘請的規劃設計公司提議新產業園區在武山小鎮老機械區之外,主要是閒置土地和徵用的農村集體用地,把新區的規劃譽為新造一個“巴黎”,保留傳統,創造新時代。

但是,工業機器人產業園設在新區,問題在於,即使是工業用地,政府招拍掛出讓,也需要睿立公司拿出一筆錢,數目不菲。當然,當地也有一些地產開發商聞訊找過來合作,他們投資建設,睿立科技運營,政府出招商引資政策。

黃立工惦記著老區,以老動力機總廠為主的那些老產業群。對新區產業園開發建設,並沒有太多心思。他琢磨的是政府優惠政策,政府配套基金,現實可及的利益才是他現在最需要的。

張文峰出了一個主意,如果我們自己在新區拿地,政府能同意哪怕拿出三分之一產業園規劃中的土地,改變更成商業用地,土豆變黃金,就有意思了。就是找到合作方開發建設,也多了一個談判籌碼。

這傢伙總是想著什麼東西能快速便捷套現,賣個高價,就是好東西。黃立工也心動,與那些找上門來提議聯合開發的地產商也提議過,純粹工業用地價值不太大,他們瞄準的就是部分用地變性,至少政府在周邊配套住宅用地。

黃立工琢磨著怎麼找黃衛東提這個事兒。

“有點分寸。”張文峰提醒說,這不是小事,別把領導惹不高興了,搞不好直接就把你的專案給廢了。本來指望著你搞工業園區招商引資,發展實業,好傢伙,你上來就想變性,居心叵測啊。

“我不是傻子。”黃立工拍拍他肩膀。

孔廣華副縣長曾長期在高校工作,有書生氣,喜歡跟這幫年輕的創業者泡在一起。週末不回江城的話,喜歡開車到睿立科技找黃立工和劉睿陽喝茶聊天,有時張文峰也在。他對張文峰這番提議未置可否,轉頭聊起別的,過了一陣忽然說,黃副市長是難得又聰明又幹實事的人,做什麼都會鑽進去。他最近的閒暇時間都用在鑽研工業科技史呢,有點兒入迷。等他有空的時候,你們去找找他吧,他喜歡和年輕人閒聊。

劉睿陽不願意動,喜歡呆在實驗室或家裡,除非是去拜訪魏教授。對外事務一併歸到黃立工身上。黃立工從無怨言,他知道劉睿陽不願意動的真正緣由,於是單槍匹馬去找黃衛東。只是,什麼時候算是黃副市長的閒暇呢?週末?週末也不會閒著吧;晚上?白天公務累的渾身散架,晚上找人家不合適。還有,去哪兒找他呢?過去流行上領導家裡,現在領導家裡輕易不讓人上門,尤其黨的十八大之後,領導家門對外緊閉……甚至孔副縣長都沒有進過黃副市長家門。

他想得頭疼,發現這是個死迴圈,乾脆不管了,一天中午,直接驅車到市政府,停在對面馬路邊,掏出手機,想都不想,撥通了黃副市長的電話。黃副市長情緒不錯,說歡迎歡迎。然後讓他在政府門衛室等著,他安排人過來協助登記、接他上樓。

黃立工拎著一套書,吳國盛著的《科學的歷程》,世界科學史的通識讀本,剛修訂出了新版精裝本,進去黃衛東辦公室裡。辦公室比較簡約,辦公桌後是一排紫黑色書櫃,五隔層擺滿了書,還有一層放了獎盃和證書。辦公桌上,堆著資料夾。

黃衛東戴上眼鏡,從抽屜櫃裡掏出檔案資料袋,在沙發上坐下,招呼黃立工坐他身旁。他把裡面的資料攤開在茶几上,展示給黃立工,此刻神情仿若一個高校的老學究,剛領會了一個新思路或創意,愉悅而期待。黃立工湊近了看,是古代水車寫意圖和水輪機圖。

“我最近在研究一個問題,為什麼工業革命沒有發生在中國?”黃衛東參與研究起草製造強國十年綱領計劃,看了不少資料,對這個問題產生濃厚的興趣,方才正在琢磨著呢,正好黃立工找上門來。“中國在古代是一個技術極度發達的國家,不是我們自誇,在西方也是有共識的。李約瑟在《中國科學技術史》裡就說,‘就技術的影響而言,在文藝復興之時和之前,中國佔據著一個強大的支配地位。’他還說過,‘世界受中國古代和中世紀的頑強的手工業者之賜遠遠大於受亞歷山大時代的技工、能言善辯的神學家之賜。’這是他的原話。”

黃立工在心裡嘀咕,黃副市長果然厲害,不愧是文科生,做什麼事都會把原話給完完整整的背下來。

“照此來說,古代技術這麼發達,中國人又這麼聰明,第一次工業革命怎麼就沒有在中國發生呢?”黃衛東問著黃立工。

這個問題對黃立工而言有些突兀。他搔搔頭,沒有急著回答,而是等著黃衛東的下文。

既然這麼問,自然是提問者有所準備。黃衛東指著古代水車寫意圖說,這是《天工開物》記載的水車,說明了什麼呢?說明中國人在宋代之前就發明了水車,懂得利用水力。

然後他敲了敲茶几上的水車圖,把它撥開,露出底下一張有著密密麻麻國外文字的圖示,是達芬奇畫的水車,“這是歐洲比較明確的記載的,至少比中國晚了幾百年了。但是,他們又如何後來居上了?”

看完,用詢問的眼神看著黃立工。黃立工霎時有回到大學課堂的感覺,眼前這位黃副市長不是執政一方的官員,更像是一個學究,一個考官。今天本來是利用領導的午休時間來套近乎的,沒想到卻是一番面考。

黃立工俯身再認真看著那幾張圖,一張是《天工開物》裡的水車圖,一張是《農經》裡描述的水輪機結構,用來驅動磨坊,還有一張是達芬奇畫的水車,註釋全是密密麻麻的外語,應該是義大利文。他思考片刻,覺得黃衛東似乎不是心裡存著了個正確答案而在考他,而更多是在問一個開放性問題,期待他能說出什麼新穎想法。那就放開來說吧。

“那我就從工科生的角度說說想法,供黃市長參考。”

黃衛東攤手示意,大膽說吧。黃立工指著茶几,“《天工開物》的水車,是個美術作品,看不到設計細節,看不到機械結構。《農經》的水輪機要好一點,畫出了部分結構,看得出來比《天工開物》先進。但是作為一種水車,最重要的結構,比如渦輪設計、變速機構,還是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