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華平也很快接到訊號。他正在開車，當即轉動方向盤，離開幹道，泊在旁邊的小路旁。從車上翻出煙和火，在人行道樹蔭下站著。夏天已老，陽光明亮晃眼，但是風起時，灼熱中似乎總在預告著一絲涼意。盛華平抽著煙，手在風中，捕捉著寒意的微弱訊號。

抽完煙，給章利發微信，把實時定位發過去，簡單粗暴地讓他馬上趕來和自己會合。

地上攢到第四個菸頭的時候，章利趕到了。兩人站在路邊。這條小路安靜，偶爾才有人經過。

“他們為什麼調價？”

章利搖頭，“我正在瞭解，現在不好說。”

“他們財務上有什麼狀況嗎？”

“他們前陣宣傳的融資，不是假的。黃立工還當場給所有高管都展示了銀行記錄。我打聽過，他們把供應商欠款都清了。技術上也確實在加大投入。看來資金還比較充足。”

“他們客戶那塊有沒有問題？”

“應該是增長了的。我們那個內線，他原來的獎金都排在前三，這幾個月掉到前六。我安慰他說，獎金漲了就行。他很不爽，說就漲了一點，幾個東北小女孩漲得多。獎金都漲了，銷售肯定上去了。”章利說完，覺得有些不妥，補充說，“聽他說的這感覺，他們銷售額應該沒我們漲得快。”

“多贏。”盛華平淡淡的說。

“嗯？”章利一時不明所以。

“價格戰這種東西，如果雙方都懂，操作得好，其實是對誰都有利的。盤子做大了，做穩了，以後大家都有肉吃。”盛華平往地上扔下第五個菸頭，說，“他們的勢頭其實比我們好。我們的增長主要在原來就有意向的客戶上，新客戶那塊，他們搶得比我們狠。”

“那我們不是不應該……”

“壞事的是老關，他太小農意識，小時候窮怕了。他要聽我的，死命把價格拉下來，鯤鵬根本搶不動。”

章利心想，可是老大你也說過，二手機器人不是長久生意，做一年掙一年的錢。要是你是關貿雄，恐怕也不會那麼降價吧。他嘴巴蠕動了一下，沒說出來，只是堅決地點頭，虛心地提問，“老大，要這麼說，他們現在有錢了，更應該打下去才對吧？”

盛華平出神看著大馬路那邊車來車往。黃立工此舉確實出乎他的意料，原先在他的預判中，這是最不可能的可能性。

“會不會是他們有急著用錢的地方，不敢打下去了？甚至有沒有可能，他們想騰移資金？”章利做了個卷錢的手勢。

“不像。如果是這樣，更需要幌子來遮住，更需要短期表現漂亮，份額、回籠現金，價格戰就會打下去。”盛華平伸手示意章利別說話，他的想法逐漸明確起來，落在一個可能性上。“他的成本比我們想象的要高。”

章利眼睛一亮。盛華平嘴角繃緊，衝他搖頭，“價格戰打不下去了。”章利登時明白過來。關貿雄。

“我們怎麼辦？”

“向關總彙報。如實彙報。”

章利一陣失落，這麼大的事情，隱瞞是肯定隱瞞不住的。他從盛華平的話裡聽出關貿雄一定會跟著調價。這幾個月，他激昂而期待，就像真的在戰場裡一樣，堅信盛華平會帶著他們在暴風驟雨中攻陷敵人的陣地。沒想到戰鬥正酣時，一覺醒來，塵埃落定，雙方草草收兵。他抬頭，卻看到盛華平眼裡騰閃著陰鷙兇狠的光芒，嘴角抹出一絲冷笑。

“那個內線維護好。別心疼錢。別讓他做任何事，我只要第一手情報。不管什麼風吹草動，都向我報告。”

“好的！”章利壓低嗓門，壓不住他聲音裡的激動和有力。他從統帥的眼睛裡看出來了，戰爭轉入到地下了，但仍在繼續。

“去吧。”

章利走遠了，盛華平慢騰騰走向他的車，坐到駕駛座上，看著前方。他心頭仍是一股焦躁，他的雄心壯志，還得繼續等待時機。這個黃立工……印度之戰，黃立工應變敏捷，差點扭轉乾坤，他就覺得這個人不簡單，做事有些謀略。今天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是小看黃立工了。黃立工比他想象的還要兇悍，不循常規，敢於出奇制勝，是個要嚴陣以待的對手。不過，一陣興奮油然而起，和焦躁交織在一起，他找到黃立工的命門了。人真正的弱點就埋伏在他最強大的地方。黃立工既然這麼兇悍，那就在他最兇悍的地方，在他最兇悍的時候，把他擊垮。

盛華平啟動車輛。發動機輕輕地轟鳴，他感受著車身那難以發覺而又有力的震動。這次，他會很有耐心，用柔勁，等待黃立工自己敞出那致命的命門。一定會出現的。他能感覺到黃立工那躁動的心跳。

他猛地提速，匯入大馬路，迅速消失在車來車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