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茜茜坐在武康路的一家小店裡,靠著窗戶。路上沒人,對面是一堵淡黃色的院牆,開著平平無奇的對鐵門,院裡綠葉掩著一棟灰白色小洋樓,露出絳紅色的屋頂,在陽光下有些耀眼。
不是週末,店裡就她一個顧客。點了三明治,擺在桌上,還沒動。她已經不想看窗外了,擺弄著手機。
…周佛海公館?色戒在那裡取過景。
哦?這倒是她不知道的。這條安靜的街上,走幾步就是個漂亮的小花園,低調收斂的洋樓,它們更值得人駐足。她沒有預想到,有一天這條街會變得比蘇州平江路還要擁擠和讓人厭煩。張文峰大概也是閒著無聊了,線上找到她,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那我應該換家店坐的
…哈哈,你不喜歡這個電影?
許茜茜確實不喜歡這部電影。當初是在電影院裡看的,看得很壓抑,有些東西總是時不時地越過邊線冒犯過來,電影結束前,她終於忍受不住,起身離場。
她沒回答這個問題。張文峰又一句話扔過來
…那時候你還是小姑娘,那不是小姑娘看的電影
…把你自己說得像老男人似的
…其實我也不喜歡。不過它把人的一些被忽略的本性拍得驚心動魄
…它的技術都很出色,美術、服裝、攝影,場面排程,很像工藝品,但是我看不出有什麼意義
許茜茜想了想,補充了一句
…就像國王的演講,精緻考究,看得津津有味,看完後不知道導演到底要說什麼。沒有價值的主題,拍得越精緻就越空洞
…生活本來就沒有主題
許茜茜看著三明治,她餓了。
…我餓了,先吃東西
…你在等人?
…等我爸。不過他大概不會來了
許茜茜放下手機,拿起三明治。又是同樣的劇情,本來和父親約好,中午到老街走一走,一起吃午飯。這條街離父親單位不遠,她先過來了,逛一逛,等父親。沒想到臨近中午,簡訊來了,告訴她單位有緊急會議,出不來,讓她自己逛逛商場,買買衣服。不過她似乎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男人,總是工作最重要。這次回上海,和父親的相處時間比以前要多了,而且她也算是達到了自己的目標。
那天從機場出來,她到江城的朋友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趕回上海。
家裡沒有人。父親在單位,母親跟著閨蜜出去旅遊,滿世界當中國大媽去。她習慣了,以往回來,如果叔叔也從印度回國,她放下行李就直奔叔叔家去。這次剛從叔叔的印度那裡回來的,沒地方可去,她就耐下性子,收拾行李,整理屋子。
門開了,許茜茜正在客廳博古架前看著瓷器,父親從英國帶回來的,她從小就習以為常,但沒怎麼好好看過。這次認真看了,反而恍然有種回到英國的錯覺。她轉過頭,許廷寶正在門口換鞋。許茜茜衝過去,給父親一個擁抱。許廷寶顯然還不是很習慣,拍了下她的後背,輕輕掙脫了擁抱。
“什麼事情這麼高興?”許廷寶坐到沙發上,問她。許茜茜跟著坐在側位沙發,嬌嗔著說,“有喜事才能抱一下啊?”
許廷寶嘿嘿一笑,“你這是英國的禮儀啊。”
許茜茜看著父親,即便在笑的時候,眉頭仍然像是鎖著,神情裡缺乏舒展和開懷,知道他是為了上市的事情煩憂。她這次回來就是想和父親聊聊這個事情,不是父女式的關心和安慰,而是像合作伙伴那樣,從專業的角度分析和討論,她以後的角色不能是許廷寶的女兒,而是投資人。“爸,這次上市還是不順利?”她換上個職業的表情,問道。
“唉,先讓他們送午飯,我們邊吃邊說。”他拿出手機,給司機打電話:“小張,蟹黃豆腐,上湯萬年青,兩屜湯包……對,還是那裡。”
菜送得神速。餐廳就在斜對過,不大,本幫菜,從陽臺上都能看到招牌。許家是老客,只要是小張司機過去點菜,領班就會拿著單子到後廚,直接塞到第一位,幾分鐘做好,小張拎著就送上來。
許茜茜從褶上輕輕捻起湯包,放到勺子裡,欣賞一下它的晶瑩溫潤,再放到嘴邊,從邊緣咬開一個小口,吸著裡面的湯汁。“還是上海的湯包最地道。”許茜茜發出滿足的讚歎聲。
許廷寶微笑看著她吃完。“說起來,我們賽爾科工在行內也是數一數二的,這次上市沒成功,還真有點意外。”他看著桌上的美食,實在沒有食慾。
“爸爸,這次上市問題太明顯,難道你們都不知道?”
許茜茜開口生猛,讓許廷寶有些意外,他還需要一點時間來習慣。
“什麼明顯問題?”許廷寶明知故問。實際上,這次IPO被否,雖說早就有所預感,依然有些不甘。聽到女兒如此率直地發問,他忽而有了興趣,不是對問題本身,而是對眼前的女兒。
“其實您知道,對吧?”許茜茜凝視著父親,話似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