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斑馬線時，黃立工差點兒被一輛寶馬車撞上。

幾分鐘前，他接到了羅平志的電話。羅平志並不知道他在見投資人。市場上的風聲終究會傳到他耳朵裡的，但黃立工可不打算日常動向都讓他掌握得清清楚楚。羅平志語氣裡帶著不解，“黃總，收到風聲，雄也跟進調價了。”

“它降價了？”

“是的，力度還不小。訊息應該是準確的，我讓手下去核實，弄清楚詳細情況，再向你彙報。”

黃立工皺起眉頭，這可有點意想不到。之前不是沒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只是反覆盤算之下，總覺得雄也不太可能會跟進。不像關貿雄的風格啊。雄也拿印度之事大做文章，攻勢猛烈，他和羅平志分析，不像是公司層面的決策，更像是底下人執行過程中的擦槍走火。但是如今跟進調價，無論如何都只可能是公司決策了。

“會是一場惡仗。是真的到了拼刺刀的時候。黃總，你多給支援！”

支援？黃立工苦笑，他這些天的來回奔跑不就是想給最大的支援嗎？這時候，錢就是唯一的支援。他馬上給財務撥了個電話。財務也是他父親的舊部，忠誠可靠，聲音扁平地給出了一串數字。比黃立工預想的還要糟，猛烈的低價策略，讓短期的財務資料變得好看一些了，但擠壓效果在二個月後就會顯現出來。

黃立工一邊走路，一邊在腦裡計算著。原來預計還有半年的安全期，重新估算之下，要縮短到四個多月了。這還是在一切維持現狀的前提下的，如果市場惡化，或者不得不祭出更激進的低價政策，恐怕時間還要更短。錢。錢。可惡的林易明，擺出那麼大的陣仗，最後卻是個輕飄飄的結果。

他太過出神，沒注意訊號燈，徑直迎著紅燈走到馬路中間。寶馬急剎車，貼著黃立工停住。黃立工還是有些恍惚，茫然地看著車主，隔著玻璃聽不到聲音，但看她的神色和嘴型，是上電視會消音的那種話。

黃立工仰著頭，大踏步地走過街道，快速離去。

穿過幾處街巷，他看到一個小餐館，眼睛一熱，一個醒目的招牌：佛手山藥王。

他情不自禁地跨步進去。店裡人不少，聲音嘈雜，天南海北的。過道狹窄，黃立工側著身子進去，點了一份煎卷鮮，一缽佛手山藥燉排骨湯，一缽蒸飯，老闆娘操著熟悉的方言，端著盤子送到桌上。他鄉遇上故土風情，聽起來總是親切，尤其在疲憊恍惚的時候。

湯飯是熟悉的味道，但到了他嘴裡，越來越食不知味。小矮個和朱易明這對組合拳簡直要命，一個告訴你，你沒有理想，所以我不投你。一個告訴你，你還是挺有理想的，我欣賞，但是很難活，所以還是不投你。話都給他們說完了，唯有他黃立工，左右都是錯，兩邊不靠。……兩邊不靠？黃立工停下筷子，模糊感覺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也許他們倆說的都是對的，真實的他，真實的鯤鵬機器人，現在就是如此。不能堅決追求理想，又放不開手去賺快錢，兩邊都要，兩邊都不靠。

越接近徹底否定自己時，黃立工越會逼著自己燃起鬥志。只是，向著理想的鬥志，還是向著生存的鬥志呢？

羅平志和財務的兩個電話冰冷冷提醒他，理想當然更好，但總得先活著啊。

他掏出手機，下意識地在上面劃拉著。朱易明送別時候說的那番話，電光火石般閃過，在產業鏈中尋找機會。產業鏈。他看著手機螢幕，不知不覺已開啟了通訊錄，停留在一個人的聯絡介面上。他手指懸在上空，猶豫不定。

鬥志。

理想，還是生存？

小餐館裡吵鬧得很。黃立工一陣煩亂，收回手指，拿著手機往外走。一個鬍子拉雜的壯漢急忙忙的衝進來，大概餓急了。黃立工想著事情，沒注意，猛地被撞到，身體一歪，手機差點飛出去，幸好他手快，抓住了。壯漢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聲對不起，繼續衝到點菜櫃檯前。

黃立工搖了搖頭，懶得和他計較，走到小餐館門邊，忽然似乎聽到什麼聲音，他疑惑地往左右看去，最後視線落到手機上，顯示正在撥打電話。他沒有鎖屏，被撞到抓住手機時，手指恰巧碰到了撥打鍵，電話就這麼撥了出去。

他伸出手指，猶豫著要不要結束通話。

他不會預料得到，他的選擇，在這家異鄉高樓間的故鄉小菜館裡發生的這些細枝末節，不但會改變他自己，也會改變身邊所有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