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茜茜那邊確實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是她家裡,而是賽爾科工。
和黃立工在一起後,就像普天下的戀人一樣,許茜茜幾乎就想黏在黃立工身邊。上班時各自忙碌,下班後黃立工的應酬和編外會議多,許茜茜也儘量找著機會接送他,自己就呆在附近等著他。夜深後,才是真正屬於兩個人的時間。
然而,許茜茜自己都有些奇怪,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思到底是什麼,真的到了只屬於兩人的夜晚時光,她反而有些彆扭。夜越深,就越是彆扭。她沒覺得黃立工有什麼不好,也不是不願意看到他,就是莫名地會找些事情,打斷兩個人的狀態。
黃立工雖然有點奇怪,但並不以為意,反而覺得輕鬆。做企業的,時間永遠不夠用。他打電話,處理企業事務,許茜茜便安靜地在一旁,也忙自己的事情,兩人偶爾說說幾句話。有時,許茜茜說很晚了,或者要做點自己的事,回去自己的住處。
出了黃立工的門,在夜色裡走了一會,她並不急著回去,而是拿起電話,找劉睿陽。
她知道怎麼對付劉睿陽。只要沒有緊要事,她總能把劉睿陽叫出來,在他樓下喝點咖啡,說說話。兩人會聊得很開心,總是半個多小時,足夠歡笑,也不會太長,適可而止。劉睿陽總會在十一點半前回去,似乎家裡有人等著他似的。
大概這就是愛和理解的差別吧。許茜茜也會這麼想。
那天晚上,接到父親的電話,她馬上意識到,賽爾科工出事了。許廷寶在電話裡沒說什麼,但是聲音疲憊而蒼老,全然不是許少陽剛回來時老懷堪慰的振奮。她知道,和她哥哥有關。打完幾個電話,她當即決定連夜回上海。她查了手機,來得及趕上紅眼航班。黃立工很爽快地開車送她到機場。
到了飛機上,她發資訊給父親,說一會到家。
許廷寶在家裡等著她。
一進門,許茜茜看到父親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她走過去,想擁抱他一下。許廷寶睜開眼睛,示意她坐在旁邊沙發上。
“爸,怎麼了?哥那邊出什麼事了嗎?”許茜茜坐下來,馬上問。
“他挺好的,很乾練。”許廷寶微笑著搖搖頭,“你和他在英國讀書那麼久,看不出他有這麼精明能幹吧?”
許茜茜疑惑地看著他。電話裡的疲倦和蒼老到底是什麼回事?
“他回來這半年多,出乎我的意料。”許廷寶把茶几上的乾果點心拉了過來,“你餓了沒?”
許茜茜搖手,睜大了眼睛,做出不信的神情,問,“真的嗎?”
“真的。”許廷寶往後靠在沙發靠背上,眯著眼睛。這兩年,他有些倦意了。拼搏了幾十年,經歷了太多跌宕起伏,他才剛過六十,就感覺到了七十歲的孤獨。他心心念念想讓兒子回來接班,自己退居二線,好有機會時不時扮演一下俯首甘為孺子牛的中國老人。許少陽回來後的佈局,他已反覆琢磨過,平滑過渡,穩步接手。兒子先接手獨立的事業部和專案,熟悉業務,熟悉人財物。國核心心業務,暫由他的得力副手老顧負責,他先鎮著,等兒子進入角色,能獨擋一面,就逐步交給他。他自己的主要精力呢,為兒子奠定未來的基礎,上市和海外戰略,主要是東南亞和非洲。
然而,許少陽回來接班,第一個舉措就出乎他的意料。許少陽沒有從英國直接回國,而是先飛去印度。
“印度?!”許茜茜愕然,“他去見二叔了?”
許廷寶點點頭。許少陽見到許朝玉,在印度呆了兩天,才飛回中國。許廷寶問起,許少陽淡淡的說,我要接班,總要過二叔這關的,不如親自飛過去,對他尊重,未來也少些阻礙。雖然對輕重緩急的取捨不同,但許廷寶還挺高興,兒子能有自己的識見和判斷,對企業只會是好事。
這只是開場。當晚,許少陽提出,要全盤接手。許廷寶並不意外,他的企業家朋友們大都遇到過這種狀況,毛頭小孩總是雄心勃勃,以為一口能吃成個胖子。他早做好準備,要用徹夜長談和幾十年來在血腥江湖上的黑暗和詭譎經歷來折服兒子,讓他走在正確的軌道上。讓他吃驚的是,許少陽並不是談判擺籌碼,而是要求,異常堅決的要求。要麼全盤接手,要麼不接手。
徹夜長談的結果是,許少陽全盤接手。
剛進入午夜,許廷寶意識到,許少陽在英國就早已著手籌劃和準備未來的接班事宜,所有的準備工作都是圍繞著全盤接手來的,包括管理工具和班底。雖然對此滿是疑慮,中國的企業不是這麼幹的,但他心裡瞭然,自己今晚已經沒有選擇了。這個傢伙,從英國帶回兩個人,在倫敦工作的中國人,說是做業務梳理和資料探勘的,明天就飛到中國。
他最後勉強扳回一分,得有過渡期。許少陽同意,父親協助他在半年內熟悉並梳理業務,並提出企業的整體戰略和業務方案。過渡期後,他大權獨掌。“爸,這半年你就是監國。”許少陽笑著說,“這半年內,覺得我能力不濟、不足以擔重任,隨時撤掉我,毫無怨言。半年後,我提交的戰略和業務方案,如果你不認同,也有權撤掉我,但是這是最後的機會。”
許廷寶可笑不出來。許少陽看似給他面子,但話裡意思咄咄逼人,all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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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沒有中間路線。他甚至覺得,他勉強扳回的這一分,也許一開始就在許少陽的計劃之內。
一開局就失控,這在許廷寶幾十年的商業生涯中可是從未有過的。但是,第二天他就若無其事的,開會、宣佈,安排所有部門配合許少陽的切入和配合。他不著急,該幹嘛幹嘛。企業也好,江湖也好,都是長跑。過去幾十年中,有太多人比他聰明,太多人比他豪壯,太多人比他有更多的資源,最後他們都消失了,而他和他的賽爾科工還站在這裡。商業的世界裡,真正的牛逼都是熬出來的。
接下來的半年,許少陽不但是讓他,也讓所有人都驚訝。不只是驚訝,幾乎是震驚。
許少陽在國外盤桓多年,在倫敦當個白領,也不願回家當老闆,賽爾科工的高層都知道,也都猜測他是不是已經不適應國內了,不願接班國內的土老帽事業。或者說得直白點,就是個紙醉金迷裡的紈絝子弟。這次忽然回國接班,高層們意外之餘,不免心裡嘀咕,不知道會搞出什麼風雨來。企二代,尤其是國外留學回來的,瞎折騰企業的事情可是太普遍了。國內市場爾虞我詐你死我活,水面下溝壑縱橫,熟水性的尚且不留意就迷路淹死,哪是這些在外國虛偽文明的環境里長大的小屁孩所能想象的。他們眼高過天,抱著救世主的心態,在水面上死勁兒的撲通,等自己淹死了才發現水底紋絲不動。
空降的第一個月,驗證了眾人的擔憂。他的說話方式、作風,和他父親大相徑庭,一看就像是從國外回來的,態度溫和客氣,但是話裡意思呢,直白了當,簡直要把意圖擺在臉上,連一個彎都不帶拐。這位少主久不歸國,對中國果然隔閡,對於中國社會、企業運轉的很多不會明擺出來,但大家已經預設的東西,毫無所感。對他爸忠心耿耿的幾個高管,私底下大搖其頭,拐彎抹角地對許廷寶表達擔憂,少主要這麼搞下去,不得給那些老油條玩死在這裡。許廷寶找著機會敲點他,許少陽只是微笑,顧左右而言他。許廷寶也耐得住,不多說,由他去,反正現實的教訓比老人的絮叨要有力多了。
接下來幾個月,老油條們慢慢覺得不對勁了。許少陽很勤奮,他的勤奮體現在開會上,會議室裡,辦公室裡,甚至走廊過道上。誰去找他簽字,如果不在辦公室裡,得到的答覆八成都是,小許總在會議室。
許廷寶有一次路過防火門,樓道里幾個高管和高階經理在抽菸閒聊。
“行政說,小許總最多的一天開了23個會。”
一陣嗡嗡的“哇”聲。
“這不是中國人的陋習嗎?”有人說,“小許總一個海歸,怎麼也這麼喜歡開會?”
“入鄉隨俗嘛。你看那些老美來中國,不也很快就變得和我們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