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算算,一天21個會,一個會要開多長時間?”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那是他的得力副手,老顧。
“一個會半小時,那也要十多個小時!”一個年輕的聲音馬上算了起來,聽著是市場的小林。“還沒算吃飯和上廁所的時間呢。”
“他的開會和我們中國的開會不一樣。有些會,他十分鐘就開完了。”
“這不就做個樣子?這麼倉促就做決定,不怕定錯了?”
“他很狡猾,讓部門自己提方案,至少提兩三個。”老顧說。
“部門自己提的方案也不一定靠譜啊。”
“那他全給你否了,讓你重新準備,重新開會。十分鐘開完會就是這麼來的。他賊著呢,開會讓必須把部門骨幹也都帶著。誰丟得起這個人,下屬面前還要不要威望了?”
一片沉默,只有抽菸聲。
“他在一個部門一個部門的過,很快你們就會見識到了。”
“其實這樣開會也挺好的。”小林說,他聲音裡有些期待。
“不是說他不懂中國國情嗎?
“嘿,沒準扮豬吃老虎呢。”
狡猾?!而且是老顧這個比許少陽大了20歲的老江湖嘴裡說出來的。許廷寶微微點頭。中國人認勤奮,所謂老闆,太高深的東西廣大員工是看不到,勤奮不但能看得到,而且有感染力。許少陽不但勤奮,還把勤奮立成一根很高的標杆,讓員工看著佩服,這就不是隻靠發奮就能做到的了。
許廷寶的眼光比門外抽菸諸人老辣多了,他知道最難的地方在哪。拍板。在一堆年齡和經驗都比自己大得多的人面前,十分鐘做出明確的決定,行還是不行。這是一個老闆最寶貴的能力。
他輕步離開了防火門。一路上想,什麼時候找出時間過一遍兒子拍過的所有的板。他知道那幫老傢伙,許少陽即使拍錯板了,他們是不會當場提出來,也不會來找他這個大老闆投訴,而是會等著現實結果不妙的時候,在某次會議上著急而無辜地丟擲來,給許少陽一個羞辱和教訓。
許少陽很快找到許廷寶,對人事制度做了個小小的調整,中低層的人事任免增加申報冗餘。人事任免的權力本來就在人事部門,雖然是形式意義大過實質意義,對於各個部門的申報,只要不違反公司大規定,人事部門基本尊重業務意見。許少陽只是要求部門申報時要有冗餘量,兩個名額要申報三到四個人選,不管是新招員工、還是員工的升遷或獎勵。
老油條們正在疲於應付許少陽的開會風暴。這項小規定悄無聲息地落地執行。
許少陽從英國帶了兩個人和一套資料工具,這套班底效率很高,整理並挖掘整個公司的資料,形成了幾百個報表和模型。幾個人經常通宵達旦地研究報表和資料,第二天開會的時候,許少陽隨手丟擲來,盯著某些關節刨根問底,部門負責人往往滿頭大汗,往往得要精幹的手下出來解答。解答到位,許少陽才露出溫和的笑容,問清手下名字,勉勵兩句。這時候他們開始明白為什麼許少陽要讓他們帶著部門骨幹了。
老油條們慢慢回過味來,不知不覺中,許少陽正在把實際的人事權力抓到了自己手裡。資料嗅覺、客戶嗅覺幾乎成了那些雄心勃勃想往上爬的員工的熱詞。他的那一套,已經跳過他們,紮根到中層和底層員工那裡了。活是他們帶著手下乾的,但是升遷和獎勵的最終決定權卻是在許少陽手裡——沒轍,有冗餘,就會有決定空間,就會產生真正的權力關係。
總會有些油條更柔軟、更不滑手,主動找到許少陽。許少陽尊重而客氣,帶著班底深入到業務的每處細節,每個資料的角落。近距離深入接觸,他們很快就發現,這位少主分寸感並沒有那麼好,時有生硬突兀,有時煞有介事地說著江湖場面話,全無他父親的圓潤自然。但同時也發現,他確實是個厲害角色,嗅覺很敏銳,不是可以輕易糊弄的。他的班底,雖然未必能幫他們找出具體的解決方案,但是經常能發現他們自己都忽略掉的關鍵問題。這就很足夠了,所謂老江湖,本來就是江湖技倆多,清澈目光少。
沒有人會和業績過不去。油條內部開始分化瓦解。找許少陽之前,這些老江湖不忘先去找許廷寶,拍一通少主馬屁,表一通老主忠心。
許廷寶心知肚明,滿臉笑容,大加勉勵。
“哥哥這麼厲害呢?”許茜茜越聽越是高興,又覺得意外。
“你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他在我面前,就是哥哥的樣子啊,很照顧我,但是從來都不會和我說這些。”許茜茜搖著頭,她只看到許少陽生活中的樣子,從來沒有見過他其它的模樣。一陣驚疑掠過心裡,她有點不安,“爸,你不是應該很高興嗎?哥哥回來接班了,又這麼能幹……”
“高興,高興!”許廷寶笑著,從桌上抓起一把開心果,放到許茜茜面前。許茜茜拿起一顆,輕輕剝開,放到嘴裡。許廷寶慈愛地看著她,隨口說,“你二叔明天回來。”
“啊,不會吧?真的啊?!那太好了,他回來我得……”許茜茜猛地停住,高興的笑容僵在臉上。更大的疑懼倏地襲擊過來,她的身體抽搐了一下。他們都很鄭重其事。她腦子裡有個聲音在回想。二叔要回來,只有我不知道。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告訴我,那……肯定是大事。我不宜摻和的大事。慌亂在她心中瀰漫著。
半年。半年後,如果你不認同,也有權撤掉我,但是這是最後的機會。是的。現在正好是半年。
“你不知道?”許廷寶看著許茜茜的眼睛。
許茜茜迎著他的眼神,茫然地搖頭。許廷寶剝開一粒開心果,輕輕放到許茜茜的手裡。許茜茜下意識的接著。
“你哥的同盟在門外。”許廷寶輕聲說。聲音輕得許茜茜幾乎都聽不見。
許茜茜很想告訴父親,不是如此的。她身體前傾,靠近許廷寶,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許少陽沒有從英國直接回國,而是先飛去印度。很多事情早在半年前,在開始之前就已經決定了。
同盟在門外。那門裡是什麼呢?像有一塊大石頭重重壓在胸口,許茜茜沒法想下去。
許廷寶豎起食指,輕輕搖動,似乎是讓她別說任何話,又似乎是讓她別摻和進來了。
許茜茜看到有一絲凌厲的光芒在他眼裡一閃而過,就像過去幾十年中遭遇困厄與險境時一樣。許廷寶粗重地呼著氣,自己也拿起一顆開心果,慢慢剝開,放到嘴裡。
許茜茜的手在輕輕顫抖。他像一個孤獨的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