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會在夏天的傍晚時分沿著學校門前的這條土路散步,散步的方向只能往西而絕不能往東。由學校門口往西是三道大閘的所在地,當地人稱之為“閘頭”,這裡是這個小漁村的集市,早晨的時候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由學校往東走,則是越來越難走的沼澤地,這裡是學校門前這條大河通往大海方向的一條土路,即使是晴朗的天氣,這裡的土路也是泥濘不堪,我和我的同事在三年中只走過一次,而這僅有的一次,也是走到中途因為道路越來越泥濘實在走不下去了,我們才半途而廢選擇回來的。不過,雖然道路泥濘,但是沿著一溜山根,竟也住有不多的人家,他們依偎著山坡或高或低的散落在這座矮小的小山上。
“閘頭”是我們散步唯一值得去的地方,閘壩下游緊貼著大閘有許多漁船,他們都是出海捕魚歸來休整的漁船,也有一些漁船是夜出晨歸的捕魚船隻,他們早晨一上岸就會吸引許多小商販上船拿貨。所謂的拿貨就是大批次的直接從漁船上批發海產品,然後再到幾十公里外的地方售賣賺取差價。
大閘一般時候不開閘放水,時間一長,這裡倒成了這些出海捕魚船隻的天然母港,有了漁船和這些小商販,閘頭這個地方漸漸變成了這裡最大的集市。特別是早晨的時候,這裡熱鬧非凡,到處都是急匆匆過來拿貨的小攤販和漁船上說話很大聲的漁民。
閘頭這個地方有處很大的一塊平地,平地西側有一個這裡最大的商場,當時叫做“供銷社”。雖然看似這家供銷社門可羅雀,但這家供銷社確實是這裡整個地區所有供銷社中銷量效益最好的一家供銷社,這些出海捕魚的漁民和那些南來北往的到此躲避風暴的漁船上的漁民成了這家供銷社最大的消費主體。
有了漁船和小商販,這裡成了方圓十幾裡最大最熱鬧的一個集市,和供銷社一字排開的有理髮店、裁縫店、飯店和旅館等。而在供銷社的對面,也就是河岸的簡易碼頭邊則有幾家個體小賣部,我們經常會到這幾家小賣部買香菸。
這個集市只有上午的時候最熱鬧,一旦超過上午十點,這裡幾乎就沒有多少人了。小攤販都是在早上天還矇矇亮的時候就匆匆的過來上船拿貨,然後又急匆匆的回去售賣。河對岸附近的農戶也是在早晨天還矇矇亮的時候便挑著各種瓜果蔬菜在這個偌大的平場上售賣,那些賣了漁獲而有錢的漁民則會採購他們急需的瓜果蔬菜上船,他們要儲存足夠多的物資方才可以下海捕魚。
學校替我們僱用的廚工只負責一日三餐的燒菜做飯,她是不給我們買菜買米挑水的。早上,我們會兩人一組來到這個集市上買菜,時間長了,我們和集市上的這些個體戶也就漸漸地熟悉了起來。
這裡有一家裁縫店,裁縫店的老闆是個二十四五歲的瘸子,人白皙且瘦弱,因為腿有殘疾,他娶的老婆是個體型肥胖的智障女。他們夫妻倆吃住都在這間不大的裁縫鋪裡,我們經常會到隔壁的供銷社扯塊布來他這裡做件衣服褲子之類的。在那個年代,成衣很貴,人們一般都是扯塊布去裁縫店做衣服穿。
記得很清楚,人們都稱這位裁縫店小老闆叫“喬二”,喬兒手藝很好,每天總會有許多人來找他做衣服。喬兒新婚不久,白天的時候,喬二在忙著做衣服,而他的智障妻子則坐在裁縫店的門口傻望著進進出出的顧客,喬二就像服伺一個孩子似的無微不至的照顧著自己的新婚妻子。我們幾個曾經開玩笑的說道,喬二找這樣一個需要照顧而又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做的痴子做老婆,到底圖的是什麼?難道僅僅就是為了辦事?
是的,婚姻的本質就是為了性和繁殖。如此的一個智障女一點也不妨礙喬二辦事!時間不長,喬二的老婆竟然懷孕了,此時的喬二總是樂呵呵的越發忙碌。一年以後,喬二的智障女人竟然真的替喬二生了一個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喬二的這個智障老婆在關鍵的時候,還真的一點也不智障。只見她躺在產床上,因忍受不了疼痛而不顧身邊的醫生護士,大罵喬二,“都是喬二把我肚子弄大的,我要殺了喬二!醫生,幫幫我,我要殺了喬二!”
喬二智障老婆的這句話,從此成了這個小漁村裡的一個經典笑話。
生活很枯燥,傍晚時分,我們經常會沿著學校門口的這條土路散步到閘頭,在這裡轉一圈又回去。回去的我們也只有一邊抽著煙,一邊看電視吹牛。有一天,我們宿舍裡的幾個人竟然都沒有香菸,我們的最後一支菸被抽完了,面面相覷的我們決定去閘頭小賣部買菸,雖然現在已經是深夜將近十點鐘,但是我們相信在閘頭經營一家小賣部的老頭一定沒有睡覺。
坐在那裡抽著旱菸的老校長眯縫著眼睛對我們說道:“這個時候哪還有小賣部營業的?你們不要打擾別人休息”。
我們可並不理會老校長的好意,我們對老校長調侃道:如果開小賣部的老頭睡覺了,我們立馬就回來,如果開小賣部的老頭沒睡覺,那麼我們要求老校長連續兩天不要在我們宿舍裡邊看電視邊抽著旱菸,因為老校長自己卷制的旱菸真的太嗆人。
我們幾個人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一邊說笑著一邊向閘頭這家老頭開的小賣部走去,即使買不到煙也沒關係,我們全當著今晚散步了。人多走路或許真的很快,不一會我們便來到了閘頭,讓我們很是欣喜的是,這個老頭開的小賣部還沒有熄燈,燈光從關著的門的門縫裡透出來,雖不算很亮,但已讓我們驚喜,看來,這個開小賣部的老頭真的還沒有睡覺。
老校長的提醒讓我們不敢輕舉妄動,或許這個老頭有喜歡開燈睡覺的習慣。我們決定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前看一看,如果裡面有人,說明這個開小賣部的老頭還沒有睡覺。如果裡面沒人,那麼說明這個老頭一定到隔壁小房間裡睡覺了,他亮著燈只不過是為了嚇唬小偷而已。
我和朝姓同事前去觀察,而他們幾個人則站在路邊等著我倆。當我和朝姓同事躡手躡腳走到小賣部門前透過門縫向裡張望時,眼前的一幕簡直讓我們兩人驚掉了下巴。
只見平時很是友好熱情的開小賣部的老頭此時正端坐在裡面的一張小方桌旁,小方桌上放有一提白酒,這個老頭正全神貫注的拿著一個醫生給病人打針用的針筒,從一瓶一瓶還沒有開封的白酒裡用針筒抽酒,雖每瓶抽的酒只是那麼一丁點兒,但是我們看到放在方桌上的一個空酒瓶裡已經有將近一瓶酒了。
在那個年代裡售賣的白酒幾乎都是軟木塞子,周邊用一圈紅色的塑膠紙封住,但是用於塞酒的軟木塞子的中間卻留出一處空白沒有被封住。這樣的瓶裝酒真的很容易讓這個老頭用醫生用的針筒從裡面抽酒,這是我第一次親眼所見什麼叫做“奸商”,我立馬向著站在身後不遠處的其他幾位同事招招手,我想讓他們親眼見識一下什麼叫做“無商不奸”!
站在不遠處的幾個同事看我向他們招手,不明真相的他們疑惑著向這家小賣部走來,不知是誰的腳步聲太大,引得裡面正在專心致志抽酒的老頭,一邊大喊:“誰?”,一邊慌張的連忙把小方桌上的白酒和針筒收起來藏好。
如此的緊張和尷尬,讓我們不得不回答:“是我,學校的老師,我們是來買菸的”。
這件事我們沒有聲張,我們只是在回到宿舍以後告訴了我們的老校長,老校長也要求我們不要把這件事聲張出去。
勤勞致不了富,或許,只有這個開小賣部的老頭的“無商不奸”,才能讓人們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