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後,原州涘縣。
鄉間小道上空曠無人,只有一輛馬車轉著輪轂,壓過硬實的土路,不急不緩地行著。
車伕看起來是個年齡不大的少年郎,身量體型在那,差不了多少。少年穿著布衣,頭戴斗笠遮陽,寬大的帽簷下露出線條圓潤的下巴。
拉車的馬喘著粗氣,有些費力地拖著車廂。
馬車兩側都是大片大片的荒地,幾乎寸草不生,放眼望去見不到半點綠色。
土地乾裂,裂痕漆黑,好像一直裂到地下幾百丈深的地方一樣。
涘乃水邊之意,可知涘縣曾經也是水源豐饒之地,全因北面的高山頂上常年積雪,積雪融化匯流成河。可從去年初冬開始,原州的土地上就沒再下過一滴雨,高山上的積雪也不知為何消失不見,縱貫南北的大衍江逐漸乾涸。
馬車右側的低窪之地,就是原先的河床,如今連河底的泥沙都結成了硬邦邦的土板,河床上躺著不少白骨,有人的,也有動物的。
車輪後揚起大片塵土,風一吹,那砂子就打在人臉上,說句話都能吃一嘴砂子。
現在的原州除了土和灰什麼都沒有,村裡的屋子都空置了,埋在沙土裡,乾枯的葡萄藤還掛在架子上。
馬車車簾掀起一條縫,有人在裡面說話。
“姑…望月,馬是不是走不動了?”
仔細一聽便知道這是文南的聲音。
她們挑來拉車的都是年輕力壯的馬,腳步輕盈,適合趕路,這馬走了一天,也不知是不是累著了,步子越發緩慢起來。
車伕頭一抬,露出望月那張精緻絕倫的臉,她偏頭對文南說:“因為沒水喝吧,這地方半滴水都沒有,咱們帶著的幾個水囊也不夠。”
“那馬要是渴死了……”
“咱們就只能步行去衍江城了。”
水囊裡就那麼些水,若是想要馬不渴死,她們兩個就得渴死。
四日前的晚上,她對著文南和連英道出玉竹死訊,兩人悲痛萬分,也無法理解玉竹背叛宣榮府,指證誣陷望月的行徑。
也正是因為文南還有許多細節想問望月,便去望月房間裡找她,那時是第二天白天,文南發現望月不在,而桌案上有一張原州地圖,上面還用紅墨標出了路線,終點是原州衍江城,再用黑墨又標了一條路線,是從衍江城到原州府的。
文南立刻明白望月想要做什麼。
於是當天夜裡望月揹著包袱翻牆頭時,早就蹲守在一旁的文南叫住她,差點把望月嚇得從牆頭上掉下來。
讓望月意外的是,文南沒有要望月留下來,而是堅持要和望月一同去原州。
帶上一個凡人多有不便,望月根本不想帶,但是文南半威脅一樣地說:
不帶自己,文南就把這事情告訴松羽。
望月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文南還真是會往她死穴上按。
最終這場原州之行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還多花一筆錢買了輛馬車。
望月為了方便女扮男裝,文南沒帶男裝,便只能穿著自己的衣服,把頭髮簡單紮起來。
出京城沒多久的時候,她們還沒感到這旱災有多恐怖,可真正到了原州境內,兩人才發現,這場大旱比她們想象地更加恐怖。
曾經臨水而建的村鎮已變成荒村,豐沃的農田變成沙地,河水乾涸,寸草不生。
老實巴交的百姓都成了災民,聚集在原州府和衍江城,拜天拜地拜神佛,香灰都堆成了小山,可就是求不來一滴雨水。
最後連井都乾涸了,人們開始嚼樹葉,希望乾枯的葉子裡還能擠出一滴水,遇到驚慌失措的動物,災民們兩眼冒光地把鹿給殺了,捧著滾燙的血液開懷暢飲。
杯水車薪。
望月和文南備了十幾個滿滿的水囊,估計也只能撐半個月,而涘鎮離衍江城還有一百里的路。
鮫人本離不開水,現在的望月有了玉顏,就能用水系術法取水,勉強存活。若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她就算暴露身份,也得保住文南。
她很不理解,依靠融雪匯聚而成的河流為何突然斷流,山頂上的雪憑空消失,這根本不可能。即使滴雨不下,地下也應該有暗河,雖然取水困難一些,也算是有生路。
最後卻連樹木都乾死了,樹根在土中蔓延汲水,為了探尋水源,根系能深入地下,若是連樹根都尋不到土中微弱的水汽,只能說明連地底深處都油盡燈枯了。
所以災民們覺得這是天神降下災禍,不斷請神求佛,甚至有旱魃出沒的傳聞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