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靜難軍節度使王守恩,在邠州新平縣,收到史匡威親筆來信,隨之而來的,還有兩萬斤涇州白鹽。
廳室內,王守恩眯著眼逐字句看信,不時瞟一眼廳中站著的彰義軍使者裴縉。
王守恩年近半百,依然膚色紅潤有光澤,聲音洪亮,看來平時保養十分得當。
“你們史節帥要賣兩萬斤鹽給我?作價一千五百貫?”王守恩看完信,略感詫異,語氣帶著幾分玩味。
“正是!”裴縉忙低眉順眼地揖禮。
王守恩陷入沉吟。
這幾年他和王峻勾結,操縱許興思和薛家,先是切斷彰義軍的官鹽供應,然後又大量用高價鹽換取彰義軍的低價糧食。
邠州本身不產鹽,王守恩的鹽都是王峻利用京兆鹽鐵轉運使的身份弄來的。
雙方合夥在邠州、寧州、坊州、慶州等地高價賣鹽賣糧,賺得盆滿缽滿。
不知怎地,從二月份開始,從長安轉運鹽時斷時續,運量一次比一次少,鹽路似乎有斷絕跡象。
王守恩幾次派人去長安找王峻,卻又因為進出京兆府的道路封鎖,連長安城的影子都沒見到。
永興軍節度使趙思綰封鎖京兆的理由是,清剿侯益叛黨。
可是侯益在三月初已經向朝廷投降,到開封負荊請罪去了。
侯益花費重金賄賂顧命大臣,宰相兼任節度使史弘肇,最終使得朝廷沒有追究他勾結蜀軍叛亂的罪過,留他在開封養老。
侯益之亂已經平息,趙思綰卻千方百計堵住邠州通往長安的官道,這讓王守恩感到很氣憤,傳信去給趙思綰,也石沉大海沒有迴音。
京兆的鹽運不過來,邠州已經開始陷入缺鹽的困境。
彰義軍在去年末的時候,突然在陽晉川開設鹽廠,大量產鹽,這件事王守恩是知道的。
不久前,王峻焦繼勳想聯手覬覦鹽廠利益,王守恩也瞭解一些。
對於涇州突然能夠大量產鹽,王守恩嫉妒眼紅,本想等王峻焦繼勳得手後找機會橫插一腳,沒想到卻惹來了遠在河中的李守貞。
最終,焦繼勳以蜀軍有異動為由撤兵,一夜間走得一乾二淨,王峻派去的許興思更是下落不明,彰義軍的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王守恩摸不清李守貞的態度,也不知道涇州鹽廠有沒有河中軍一份,只能收斂心思靜觀其變。
史匡威派來使者,還帶了兩萬斤鹽前來交易,誠意可謂十足,王守恩也想吃下這批鹽,緩解治下州縣缺鹽困局。
但是他卻不想讓史匡威把錢賺的太容易。
王守恩隨手將信紙扔案几上,笑道:“兩萬斤鹽要一千五百貫,貴了。”
裴縉忙拱手道:“刨除損耗,每斤鹽折價七十五文,不算貴。我家帥爺說了,王使相是老相識,當年共同在河東抵禦契丹人,也曾並肩殺敵,結下深厚的袍澤情義....所以這七十五文每斤的價錢算是友情價,當真不高!”
王守恩撇撇嘴,對這番說辭嗤之以鼻。
當年在河東,他和史匡威的確同在行營元帥景延廣麾下統兵,不過卻沒有什麼並肩殺敵的過命交情。
倒是因為爭功,兩部人馬發生過流血械鬥。
他們兩個還在景延廣面前指著對方鼻子臭罵過。
王守恩自從率軍取得潞州大捷後,自以為軍事才能出眾,頗有幾分傲氣,瞧不起沙陀番將出身的史匡威。
年初新帝登基,王守恩加同平章事銜,地盤比彰義軍大,兵馬錢糧比彰義軍多,職級聲望比史匡威高,更是瞧不起老鄰居。
藩鎮節度使、留守等坐鎮一方的高階軍政長官,加同平章事頭銜,與宰相併稱,號稱使相。
雖然是一種名譽頭銜,不參與朝政,不行使宰相權力,但卻是地位和榮譽的象徵。
一旦入朝為官,最低也是從六部尚書、兩省侍郎做起。
彰義軍周圍的鄰居里,王守恩加同平章事銜,焦繼勳加侍中銜,遠一點的李守貞更是加同平章事、太師雙頭銜,尊榮至極。
唯獨史匡威,新皇登基連加銜的恩賞都撈不到,還被朝廷下旨申斥,勒令他儘快補齊拖欠的稅款。
為此事,王守恩沒少在背後嘲笑。
現在為了賣鹽給他,史匡威這黑廝竟然覥著臉攀交情,王守恩心裡惡狠狠地罵了句:無恥!
不過七十五文一斤的鹽價確實不算高,他完全可以轉手以翻倍的價錢賣給治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