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用這扎絲線為秀哥兒編個長命縷....”
吳友娣唸叨著,佝僂腰身從一大堆布兜裡翻找出一紮絲線。
她花白的盤發上斜插艾花,是一種艾草編織的頭飾,又用剪紙做成草蟲、蚰蜒之類的毒蟲樣式點綴在旁。
在端午時節,婦人如此裝束有辟惡驅邪的用意。
朱秀忙攔住她:“您眼神不大好,還是不要耗費精神,這裡不是有現成的?”
一堆布兜裡,還剩幾個草繩編織好的長命縷,塗抹得五顏六色。
吳友娣搖搖頭道:“這些留著娘和你大哥戴,你是做官的,得用絲線編,還得孃親手編,這樣福分才足!”
朱秀怔了怔,無奈地笑笑。
朱武咧嘴道:“弟,你就讓孃親手編吧,圖個吉利!”
朱亮舉著銀洋鼓兒擺弄:“小叔,往年阿嬤只給俺和大丫編長命縷,今年俺們輪不上,只能給你編嘍!”
朱秀笑著摸摸小侄子的腦瓜,朝吳友娣揖禮,輕聲道:“孩兒多謝母親!”
吳友娣愣住,混濁的眼眸裡漸漸蓄滿水霧,扭過頭迅速擦了擦眼角,責怪道:“娘能為你親手編長命縷,心裡頭不知多高興!當孃的替兒子做點事,哪裡用得著謝!”
吳友娣說完,佝僂腰身緩步走進屋裡。
她常年有腿寒的症狀,溼氣重遇冷時兩條腿就疼得厲害,有時難以落地,勉強走路只能彎腰駝背,久而久之把腰桿也弄壞了。
這兩日江寧城裡陰雨不斷,她的腿寒有所發作,從走路時沉重的腳步就能看出。
不過今日,吳友娣彷彿忘卻了腿疼,褶皺暗黃的滄桑面龐洋溢笑容,手裡拿著絲線走得那樣輕快....
朱秀一聲母親叫出,高興的不止吳友娣,朱武和楊巧蓮同樣笑意盎然,高興的好似過年。
這聲母親,彷彿徹底把朱秀融入進了朱家人裡,那是一種源自血脈相連的溫情,割捨不斷,有天然的親近感....
朱秀也傻呵呵地笑了,心裡似乎有汩汩暖流淌過。
這聲母親,比他預想的來得早。
他們相處時日不算長,但從一個眼神,一個笑容,更多不經意的舉止間,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母親對兒子深沉的情感。
渴望親密卻又夾雜些許疏離,甚至還有一絲絲謙卑。
更多的,卻是一份愧疚、自責。
那是當年在契丹人肆虐下,一個母親沒能保護好幼子而悲痛欲絕的情感,沉重且深刻。
朱秀清楚記得,當他第一次面對朱家人,認同自己就是朱家遺失幼子那一刻,吳友娣激動卻又手足無措的樣子。
這聲母親,消融了他和朱家人之間最後薄薄的一層隔閡。
從此後,這世上,他不再是孤苦伶仃之人,他有老母、有兄嫂、有侄兒女,有一個小家族需要他維繫、保護。
朱秀感覺肩頭上的責任加重了幾分,內心卻更加充實。
整一個晌午,一家子圍坐在庭院裡,編長命縷、包香果粽子,用白團、紫蘇、菖蒲、木瓜擺盤裝匣,一家人其樂融融。
四年多來,他度過了一個最溫馨踏實的節日。
下午時,太傅府派人送來請帖,今晚周宗在紫雲樓設宴,為韓熙載加授勤政點大學士、太子右庶子慶賀,邀請朱秀作陪。
屆時,徐鉉、李從嘉,周宗一家都會出席。
朱秀寫了回帖,表示自己一定會準時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