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地下,聯盟第071號防護工程“千山”,2區。
漫步在廢棄的防護工程中,在灰暗而靜謐的街道上,沈如松稍稍側過頭,看著周遭陌生而熟悉的一切,油然而生一種奇特又情理之中的感覺。
彷彿回到了家。
這並不是心理層面上的“回家”,而是直觀的視覺感受。按照朝向來順序編號的街道,北一街北二街西十一街……間隔18米左右的6米高路燈,恍惚間那些橘黃色的暗色光輝悄然灑下,在大塊大塊的陰影間隙外,是一棟棟整齊如火柴盒子的復興樓,在地底遺世卻並不獨立的桃花源世界裡,社會慣性仍在強有力的運作,晨鐘一響,藍灰二色的工裝鋪滿了長街,鐵輪腳踏車或是工廠卡車“叮叮玲玲”“轟轟隆隆”地碾過,分流向勞動力密集的工廠。待暮鼓沉寂,強制斷電令整個街區陷入必須沉睡的黑暗,意味舊的一天即將過去。
兩臂挽著步槍,沈如松輕輕踢了一腳路牌,灰塵簌簌而下,藍框白底黑字,他念道:“東六街、旱冰場、人民電影院……”
步槍瞄準鏡內具有一定量的鐳粉,故而能調到非常簡易的夜視功能,多簡易呢?大概就是一片綠裡顯示個紅點,告訴前面有人罷了,反正夜裡也別指望射準,概略射擊就是了。至於輻射?人們並不多在乎這個。沈如松套著瞄鏡望向拐口處的旱冰遊樂場,在馬賽克式的景象裡,他能確定“旱冰”兩個大字。
翹起的木製地板、原封不動的轉轉樂,鞦韆與長椅,老實說,他們兩個就像錦屏區裡的巡夜軍警,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巡邏,準備抓捕溜去黑市的不法分子。白天,旱冰場與電影院歸孩子和放學少年,晚上就歸成人,似乎在這座遺棄的地下城裡也維持著這個規則。
於是他們兩個用槍托砸開了電影院的鎖,在對著放映幕布的第一排坐下,當楊天拍拍屁股剛坐下,沈如松突然“嗨”地一下偷襲他的軟肋,把楊天嚇得一個激靈差點竄上天花板。
“我草班長你做什麼?!”
沈如松咧開嘴哈哈大笑。
“逗你玩的。”
“太嚇人了我滴媽。”
關掉燈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兩人坐在觀影椅上,氣氛很自然變得詭異,沈如鬆開口道:“草,沒想到老子當兵以來第一次和人單獨看電影竟然是和你小子。”
“還是在這種地方。”
楊天坐沒坐像,半身沒骨頭似的賴了下去,懶洋洋道:“那班長你沒當兵前有這樣做過麼?”
“怎麼你小子這麼喜歡打探老子從前的事,不如你先說?”
楊天手抱著後腦勺,也不嫌地上涼,擺著一副認真的模樣,彷彿真的是在看《烽火兒女》,他的眼裡倒映著彩色影像,說道:“說就說唄。”
“我爸是廠區的反怠工委員,我媽是皮靴廠的採購員,所以嘍,電影票和樂園票我從來沒缺過。分配考試我爸……啊,我爸給我找了個關老師補習,混了個附中,我反正服完兵役就回我媽廠子頂班,大學得是什麼樣的人才考得上?所以我從讀高中那天起就玩去了,每天不是在樂園公園和人溜冰騎車,就是和女同學在電影院玩,這幾十年的公開電影我看了個遍,我記得在看《童子軍戰士》的時候,我帶的一個妞,叫什麼我忘了,趴我旁邊問:‘天哥啊,你兜裡還有票子沒’。我說有,然後她又說給她多少張就……”
“行了行了。”槍擱在膝上,沈如松打斷了楊天逐漸興奮的話頭。
“我尼瑪開始好奇你這種人為什麼會報戰鬥兵。”沈如松撫摸著槍托涼滑的直紋面,這是楸木質地,他目光空洞地盯著一團灰暗看著,前方是白幕布,但是他當然看不見。
“不過我倒是不奇怪你為什麼要跑過來……”
“救班長你。”楊天強調到。
沈如松瞥了他一眼,懶得更正他的說法。
“你就救那就是救吧,你高興就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了會兒,沈如松覺得休息地夠久了,他正要起身,但他隱約聽到了腳步聲。
沈如松站起的動作旋即變成了彎腰前進,他持槍貼到了二樓窗戶邊,槍口朝上,他露出半個腦袋,觀察著街道。
“怎麼了班長?”楊天爬過來貼住牆面問道。
沈如松豎起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噤聲。他戴上了夜視儀,前不久他才在楊天的揹包夾層翻出了手搖萬能充電機。搖了半夜才給夜視儀充上了20%的電,所以一般情況他根本捨不得戴。
二三百米外是環形島,但視野裡並未出現紅色影象,沈如松架起槍,仔細審視著。
環形島便是那個環形島,空餘泥土的花壇,黑黢黢的路面,淺薄的霾霧,他什麼也發現,但腳步聲變得更響了,連楊天這個夯貨都聽出不對勁了,但一樣的,他也什麼都沒發現。
不安感強烈得令人心悸,沈如松很清晰地聽到聲音就是從街道盡頭傳來的,但夜視儀毫無異象,他把放大倍率開到了4倍,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