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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蘭江上的日與夜 第1章、朝日初升之時

鐵色巖壁外徘徊著疲憊的燈光,過載列車碾過鐵路橋,震起的煤灰跌入了半空。

這粒煤灰自顧自地飄蕩著,穹頂排風扇捲起的旋風在呼喚著它、撕扯著它,但是這粒煤灰卻只希冀落到喑啞的光明中去。

於是它墜落著、墜落著,自洞窟裡延伸出的高架橋樑如蜘蛛吐網般錯綜黏結起了另一頭,在越過網眼的剎那,灼灼向上的熾熱溫度瞬間將它燃做了一顆火星。

它曳著焰火,逝過那些像是籠罩在霜霧裡的幢幢樓廈工廠,和那些忙碌在巢穴邊的工蟻,將工蟻身上的塵埃照得纖毫畢現。

它在燃燒,燃燒盡了一切質量。

這粒煤灰,很自然地化作了一縷青煙,消散進了那些仍在悸動的上升氣流裡。

“咻!!!”

哨聲厲響,倏忽間穿透了冰冷空氣,穿透了環山公路上排成長列的人群。

三聲哨響,人群前方的喊聲此起彼伏地傳遞到隊尾。

“交通管制!原地休息!”

公路靠山一側的車隊依然隆隆前進,劣質的燃料致使柴油機噴出濃黑焦臭的尾氣,像是一縷縷墨色磷火般漂浮過人群中那一張張或稚氣清麗,或年青衰老,或疤瘤虯結的臉龐。

他們盤腿坐下卻胸膛挺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前一個戰友的軍帽後簷,至多是木訥地動了動鼻孔。

磷火銜結,就成了龍。

“咳咳~”沈如松捂拳咳嗽了幾聲,略略消去些喉嚨裡煩悶黏稠感。

他解下腰邊的水壺,擰開灌了口水潤潤嗓子,摸出褲袋裡擠得皺巴巴的半包白鳥牌香菸,敲敲前邊戰友後背,遞給了他一根,再啟開打火機,兩支菸湊著一簇火苗點燃。

菸頭泛起了鮮明亮色,他的臉龐因為長期缺乏日照而看起來很蒼白,被雪白煙氣這麼一燻,顯得更是沉鬱。

沈如松兩指夾著燒得異常紅亮的菸頭,低頭間,一根碎髮順著還有稀疏黃褐斑的鼻樑滑到了剛從胸袋掏出的小筆記本上。

沈如松指甲頂開水筆帽蓋,“簌簌”地翻過幾十頁,筆尖本是觸到了紙,已寫了個數字“2”,但筆又忽地停住,他翻過餘了大半面的這頁,也沒有在反面下筆,而是另起新頁,慎重地寫下一行字——

“復興紀103年,2月22日,週一。”

由遠及近的喇叭聲不斷于山谷間迴旋,公路拐角前駛來新的車隊,尚未化盡的凍土泥垢昭示著這是一支下行車隊,準備踏進地表的人群齊齊側頭,默然注視著卡車後廂裡擠著的土黃色制服人員,卡車落滿了內側山壁陰影,他們眼睛也都沉鬱在鋼盔之下。

上行與下行的人們擦肩而過,不曾有一次致意。

沈如松咬著筆,傾過身問道:“這是到了輪換期的基建兵麼?”

不待前頭戰友說話,隔著一米寬的步行道外,有個鬍子雜有幾撮銀絲的老兵先甕聲甕氣回道:“這些人啊,是得了輻射病的基建兵。”

老兵轉過頭來看著面帶猶疑的沈如松,溝壑如山,目光渾濁,老兵說道:“地表基地治不好他們的病了,得下來治病。”

“誒,孩子。”老兵接著說道,他一雙吊角眼森冷地審視著沈如松。

“你幾歲?去哪裡服役啊?”

沈如松下意識掃了眼衣領裡的識別牌,在復興軍齒輪盾穗徽下,便鐫刻著這麼三行字:“沈如松;工106684398A;”。

見到沈如松如此動作,老兵只是緩緩哼笑著,他瞄了眼背槍走過的憲兵,嘴巴開闔間牙縫參差,

“啊,工兵,工兵好啊。”

憲兵的皮靴跟踩地時的“啪嗒”聲有節律地短促響起短促落下,窸窸窣窣的言語聲混著悠遠傳來的機輪隆隆聲,沉澱在這方窄窄的世界裡,沈如松身上罩衣的變色綠與一米之遙外的土黃色卻是涇渭分明。

沈如松續上了根菸,沒再說話,筆在紙上繞了幾個無意義的圈,最終寫到:“今天是個大日子,出地表……。”

筆頭點在紙上良久,筆油暈染。

【我正式服役的日子。】

【昨天離開地下城士官學院時,我原以為最多隻花一個下午就能走到入口升降梯,畢竟長安區地下城距離地表直線距離只有1600米,最近的直通公路大概是11公里長。】

【走到會寧區時,一起的輪換兵沒停下,繼續走了,而我們這些士官生則到倉庫額外領了不少防化裝備,有帶複合鉛襯的罩衣、手套、馬甲、馬靴,和應該是最近列裝的30型防毒面具,幾件叫不上型號的維生套件,以及一塊功能腕錶。】

沈如松嘴叼著煙,一邊寫著,一邊往罩衣內袋裡摸去,在厚實的防輻射鉛襯板後,他從敞口小紙袋裡捏出了一粒灰撲撲的藥片。

吐了個菸圈,沈如松回頭看了眼隊伍,無數席地而坐計程車兵在竊竊私語,戴銀白色胸牌的憲兵走到哪裡,哪裡便忽然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