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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下冥山 第十七章 狩獵在外要淺眠

傍晚,曲澤縣的一家客棧大堂裡坐了一對男女。男的身穿黑袍,胸口處有些破損;女的身穿白袍,尚不及她雪色的肌膚。兩人都是胡亂綁了綁頭髮,看來有些蕭索。

不過那女子的臉上分明有種笑,厚顏無恥的笑。男子的臉上則有種無奈與憤懣交纏的神色,令人忍不住去揣測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莫不是這對俠侶中間插足第三者?還是說這姑娘丟失了什麼重要行李或是財物,惹得伴侶不悅?

滿心疑惑之下,掌櫃的親自抱酒過去放在桌上,慢慢給客人開了封口,這才聽到那女子說出了事情真相:“哎喲,不要生氣了。雖說是你贏了,可我這不確實是手頭沒錢嘛。等到了下個城鎮,我或是去賭、或是去做些別的活,總是能賺些銀子的,到時我再補上這頓酒,可以吧?”

聯想到兩人入住時牽來的一黑一白兩匹高頭大馬,掌櫃的豁然開朗——原來是這女娃娃輸了賽馬還要賴賬啊!

笑而搖頭,年近古稀的老人回往臺櫃。白澤默默不語,似乎是在生自己的氣——明明知道徐慕雪身上連點銀子渣都沒有,為什麼還要跟她無聊賭鬥呢。

想到這兒,白澤也像老掌櫃一樣搖了搖頭,伸手接過了徐慕雪討好般為他倒的酒:“賺錢可以,賭博不行。不要說你本就輸得叮噹響在前,我們越是往東南去就越近了神都洛雲,賭坊少而隱秘,都是豪紳士族的行樂處,到時候賭的不是錢,是權,是命。”

徐慕雪聽罷點點頭,繼而露出天真一笑:“你知道的可真多,要是沒有你,恐怕我已經被人給論斤賣掉了。”

白澤喝一口酒,心裡暗暗思索:這姑娘雖說是嘻嘻哈哈的自來熟性格,但貴在不蠻橫、不嬌氣,沒有半點皇親國戚甚至是名門千金的影子,倒是很有將門之後的颯爽和痛快。

符離人驍勇,黃口小兒可開一石弓,未必是誇口。

再者,令白澤感到新奇的是這姑娘高挑身姿,與他站在一處也只矮一寸不到。這樣的姑娘恐怕是難找婆家的,畢竟少有兒郎會願意妻妾比自己還要高。白澤倒是知道前朝嚴宗皇帝在位時有位東征潮戈國的女將軍,名叫梁菁玉。傳聞其人身高八尺、善使長槍,膂力驚人能單臂扛鼎,雖然勇武卻清麗俊秀、知書達理,死後被歸順大昊、改制雲林州的潮戈尊為“真元顯應鎮波平海將軍”。

“喂!”在白澤面前打了個響指,徐慕雪開口問道,“想什麼呢!”

“沒事。”白澤搖搖頭。他不怎麼會笑,話倒是有問必答,還頗有幾分風趣意味,只是因為不會笑,那言語中的意趣容易被曲解為諷刺。讓趙松年那種心中有鬼的人惱羞成怒,難以自持。

“沒事的話,我問你個事唄?”徐慕雪靠近了些,好像要把臉整個貼在白澤臉上似的,“你那把劍……還有你的刀。”

拍了一下還在自己腰上的天罡刀,徐慕雪問道:“說說唄。”

“有什麼可說的。”白澤喝一口酒,看來沒有分享所見所聞的意趣。直到現在,他只告訴徐慕雪此行要去淮南,其中會穿過夏廷道、山南道、也許途徑與中夷道的邊界,然後便到淮南道。且此行少則二十天,多則三十天,一定結束。到時徐慕雪便該回到蘭達,不能再在太蒼境內自找麻煩。

徐慕雪鼓了鼓嘴,先前對白澤之冷漠的習慣現在又讓她覺得有些不適了——是人沒有不偏心的,對外人冷漠,至少該對身邊人親近。白澤這種還把徐慕雪當外人的冷漠自然讓這個蘭達公主不悅。莫說她是公主,蘭達的文臣武將都敬她三分,沒有不笑臉相迎的,便是依著符離人本來的火炭性子,同喝一壺酒那便該是朋友了。可是白澤都已經跟她同喝足足兩缸酒了,怎麼還是這麼一副冷面冷心的模樣?

白澤假裝沒看見,自顧自吃菜喝酒。徐慕雪氣哼哼端起酒碗來,眼睛卻還是死盯著白澤,盯得整個大堂氣氛都有些凝重,惹得那些食客說不上的難受又不知道這難受究竟從何而來。

為了不再讓這個傻丫頭惹出亂子,白澤放下了筷子:“刀,是一個老頭給我的。我從一幫漠賊手裡救了他的命,他卻給我下毒,要我三十三天內把刀送到揚州淮陵,否則毒發,我死無葬身之地。”

說著,他便擼起袖子將自己手腕上那個金蓮花瓣展示給徐慕雪——不只是最初的一瓣,第二瓣也隱約有了些底色,看起來像即將消退的小小淤青。

“哇……”徐慕雪倒並不是感嘆於白澤的倒黴,而是對九轉謫仙的美妙技藝大為驚歎,“這世上竟然還有能在別人身上種出蓮花的毒啊。”

白澤一挑眉:“你們蘭達連夏天都沒有,你竟然認識蓮花?”

“雪蓮不是蓮嗎?”

“……雖然……不過雪蓮其實是菊……”

“反正長得像不就成了?”

“嗯。”

白澤隱去了孫天湖說送他大好姻緣的事情,畢竟他本就沒當真,也沒必要說出來讓徐慕雪瞎起鬨,自討沒趣。

他以為徐慕雪會刨根問底,再問他關於陳王臨陣劍的事情。哪知徐慕雪眼神一瞥,忽然衝坐在白澤側後的一桌人吆喝道:“看什麼?我臉上有花嗎?”

白澤聞言回瞥了一眼,發現那桌坐了四個男子,四人都帶單刀,都穿短打黑衣,都三十多歲模樣,都一臉肅殺。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狠人。

那四人裡一個矮胖的絡腮鬍子開口反駁,聲音渾濁沙啞,好像嗓子裡塞了沙子:“怎麼,眼睛長在我眼眶裡,看誰還要你說了算?!”

徐慕雪眉頭一皺,一股子火氣直往頭頂竄。

搶在她說話之前,白澤一抬手,向那一桌四人端起了酒碗:“我師妹年紀小莽撞了些,四位見諒。”

絡腮鬍子不給面子,右手拍在了刀鞘上:“你算什麼東西!”

話音一落,他面前酒碗“砰”一聲炸碎開來,碎瓷片和酒水崩了他一臉。而白澤依舊一臉平靜,穩穩端著那碗酒:“出來行走,各有難處。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絡腮鬍子愣了一下——這年輕人竟然只靠真氣投射就砸碎了他的酒杯,這一下若是打在眼珠上、打在鼻樑上,打在人中上,恐怕自己已經好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