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上流過雲影,許南燭在柳樹下坐了一上午,疏怯歪倒滿地,詩文狼藉,樹梢上扶柳錘簾,沙沙纏柳條聲漸弱,抬手摺下一根柳條新芽放進嘴中叼著,淡淡苦澀留於唇齒。
方乾隨手扯了一根草在嘴裡咀嚼著,看著還正在沉思凝心的小子,冷哼道:“練刀也有些時日了,可你這暗勁才勉強能夠使出三重氣勁,要我說你就別練了,你輕快,我省事。”
對此許南燭置之一笑,懶得與這方乾說嘴。
這天下武道學者何其多,可唯有這烏龜王八蛋最毒,這每日除了捱打沒旁的事,至今一招半式也沒學到一點,身上大大小小淤青傷口倒是隻增不減,還說什麼“想要步入武道宗師需要先學會捱揍,若挺不過三招,便是再厲害的招式尚未出手就已經結束了。”
剛開始許南燭還覺得這老小子說的頗有幾分道理,可這小身板也經不住這老傢伙每日切磋的摧殘,久而久之那高漲的心情徹底被湮滅了。許南燭也是看出來了,這方乾壓根看不上自個,若不是知春姐橫插一腳,他怕是都不會來這雁門關趟這渾水,與其跟這老小子推太極,還不如靜心想一想清風老道所言‘如水散重聚之境’。
方乾將嘴裡咀嚼的雜草吐到一邊,道:“你小子就不是練武的那塊料,這整日刀劍同佩不離身,乍一看是個高手模樣,但一出手便是淤泥裡的癩蛤蟆只會呱呱叫了。”
許南燭翻了個白眼,罵道:“你老心情好揍我一頓,你老心情不好也揍我一頓,我這是陽間練刀,去那陰間無敵啊?老容一向很尊重他那位不曾開口言說的師傅,九式融成一刀,攀雲城決白衣,結果命丟在了那裡,我就在想,既然老容說他師傅是天下最厲害的刀客,可那當師傅的卻甘願躲起來看自己的徒弟去證那刀名,依我看老容這師傅也沒他說的那麼好,當真不是個東西!齁不是個東西!”
面帶淺笑的方乾緩步走到許南燭身旁坐下,抬手狠狠拍了他後腦一巴掌,笑罵道:“你他娘少擱那指桑罵槐,容七證刀名,那是他甘願前去,老夫豈能阻攔,要不是你小子他又....滾滾滾,看見你老子就窩火。”
容七是方乾的徒弟這一點毋庸置疑,兩人刀法如出一轍,在許南燭與方乾切磋時就已經發現了。
許南燭問道:“老容是為了我?”
方乾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既氣憤又有些懊惱,何著這許小子是在故意套自己的話。
見方乾不言語,許南燭便是輕笑道:“我這個人比較倔,你若不說,待明日我回幽州便是傾盡清涼王府所有人力去探查,自是不怕尋不出結果。”
方乾微微搖頭,嘆息著道:“行了,老夫承認你小子花花腸子多,容七是我徒弟你也早看出來了,你一直沒問,估摸著就是在算計老夫呢。實話告訴你,容七去雲之城前,我曾與他見過一面,容七是我最不看好的徒弟,最後卻成了我最得意的門徒,即使明知不敵也要向天下人證明我方乾有一位好徒弟,更是想要藉此告訴你小子明知不可為而為知的道理,這一點你應該早就知曉了。你與李婉兒有交集,容七知曉你喜歡她,便是跟人做了筆交易,只要他去挑戰東方宇軒就能保住那姑娘的性命。”
許南燭正欲開口詢問,則被方乾擺手打斷道:“至於他與何人交易容七沒有說過,我這有他一封信,不過得等你拿回容七配刀的時候才能給你。”
右手悄悄撫上鳴鴻刀的許南燭忽然輕笑搖頭嘆息,他起身繼續走到木樁前開始溫刀,陽間練刀是為了陰間那邋遢老頭,刀震四響木樁碎裂四塊散落在地。鳴鴻刀繞腰一週翻轉斜挑豎劈,一招一式都是老一輩的精華濃縮,所修非易,但只要心有所向,日復一日,必有精進。
瞧見能一刀四響震碎木樁的許小子,方乾欣慰的點了點頭,罵道:“明明已經悟到第四重勁,愣是藏到現在,小鬼難纏,陰險的很吶!”
許南燭反手揮刀朝著方乾所在方向橫掃而出,一股凌厲刀氣席捲塵土如脫弦之箭。
方乾冷笑一聲,抬手像是驅趕蒼蠅般揮了揮,那迎面而來的剛猛刀氣瞬間被另一股更為凌厲的氣勁所吞噬。
還未來得及持刀回攔的許南燭悶哼一聲倒飛了出去。
方乾斜眸瞥了一眼許小子,輕笑道:“不錯,不錯,這次竟沒丟了刀,這捱揍也是一門技術活啊。”
一滴汗珠自許南燭臉頰滑落,墜落在地凝結成一團小泥丸,腦海裡聯想起知春教他在水中練刀時的那種無力感。他不顧胸口上的疼痛盤膝而坐,閉目凝神,腦海裡浮現出一條寬闊大江,狂風席捲浪濤翻湧,那無盡呼嘯的風就猶如握刀所使的暗勁,任由狂風席捲而江水總歸能等到風平浪靜的那一天。倘若這風力凝聚在一點,是否可以力透江水而為己所用,順力借力,就好比那推波助瀾,只要有一個浪波拍打礁岸,就會蕩起無盡漣漪,又好似那水穿石,水軟而力足,攻其一點水磨石穿。
許南燭這一入定便是整整一日,期間風雨交加電閃雷鳴,不明所以的知春想要上前卻是被方乾阻攔,直至風雨漸小,烏雲褪去,朝陽緩緩自東方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