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年躲過芳華探出的雙手,苦笑道:“這狗可留不得,主公下令要吃它的肉。”
芳華蹙著眉正視了他一眼,清冷道:“我要留,他也要殺?”
面露無奈的祈年只得將懷裡的小東西遞了過去,苦澀道:“那你自個去問問?”
芳華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便是抱著小東西又折返了回去。
捂著嘴輕笑出聲的祈年,索性將手中活全部丟給了聖香,乾脆跑到軍營之中以訓新兵當藉口先去躲一下這‘無妄之災’。
背靠太行山,建築風格又與山石融為一體的霸刀山莊在江湖中當有‘神刀’一稱,現任掌門江離天賦極佳,所修煉刀法更是尤為霸道,刀含殺意騰幽朔,蕭颯寒芒泣鬼神,曾以一刀破山,僅差半步便能突破通玄九境,當有超過刀聖方乾的潛質,遺憾的是,被給予厚望的江離則在這些年來寸步未進,原地踏步。
修刀不比練劍,劍客良莠不齊,但刀客一般都強者輩,但入那心魔止步者卻佔據多數,因而天下前十之上的頂尖還要拔尖的那一小簇高手幾乎全是用劍。
用刀的倒也並非沒有高手,只是下場多悲,列如五百年前那鬼刀老祖,他雖狠辣、無恥,但其刀道修為便是登峰造極,僅稍遜斬神一刀的白羽一籌,自創鬼影刀經,在江湖上無人能出其左右,可惜最後心魔橫生,自刎無妄涯,鬼影刀經自此也沒有保留下來。
一刀斬仙,江湖人稱神刀無敵的白羽,曾經以一人之力挫敗魔教教主,所持血刀被武林公認為天下第一無雙魔刀,最後被人聯手伏殺,慘死。
修刀者不修心,乃至通玄九境便是生死大關,因而江湖流傳‘練刀多半不得好死’的風言風語,近三百年內除了刀聖方乾和霸刀堂的江離外,幾乎再無後起之秀。
刀神容七決戰雲之巔,一刀震九霄的氣魄,倒是自證了刀名,可一條小泥鰍終究翻不起大浪,相比劍道的堂皇氣象,刀道一途似乎一直在走下坡路,怕是再過五百年,所習刀途者皆是入不得上三流的貨色了。
江離手中長刀揮舞,在月光下如銀蛇探影,枝葉斜斷,刀氣如湖面墜石層層疊疊激盪開來,刀歸於鞘,右腳所落之處留下了三寸深的腳印。
穆玄竹死在長安的噩耗讓他一直心生愧疚,待百年後踏入九幽又有何顏面跟故友相見,答應大哥穆天慶會保住他的孩子,可兩個孩子卻一個都沒有保住,穆家香火也徹底斷了。
皓月當空,銀光傾灑,抬手動作輕緩的撫摸過刀身,眼底卻早已翻湧起了水滔,綠葉隨風遙拽間,露水似珍珠斜滑而下墜地散開。
散落的水珠倒映著江離此刻的愁苦模樣,隨著水珠濺落間便如時光般彈指一瞬消失不見。
樹葉沙沙作響,擾亂了江離的思緒,一個酒葫蘆激射而來,帶著一股磅礴的罡氣,抬手承接反轉手腕順勢而走,但那酒葫蘆彷彿通了人性般脫離掌控,最後落在了那人手中。
“人來到這世上走一遭,短短百年便是一生,若能用一輩子專心去做一件事即使毫無天賦也必有所精進,可耗過了光陰卻耗不過自己的心!”花白鬍須的青衫老者雙眼微眯,咧著嘴自顧自灌了一口酒,再次抬頭看向江離時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彷彿那一眼便已看破了他此刻的心境,將酒壺遞到他手掌中,繼而笑道:“山川美景雖近在眼前,看似觸手可得,可能觸及到的也只不過是滄海一粟,我們都只是一個匆匆旅者,無法駐足留連,世人何嘗不是這樣呢?來去聚散,皆是緣分,緣分到了也就該走了,這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即便你再自責難過,能換的回從前嗎?”
握著掌心中的酒葫蘆,江離沉默不語,抬手飲了一口酒,苦笑道:“百年光陰彈指一瞬,如今老祖宗出山難道是時機到了?”
自江離幼年時就認識這位霸刀山莊的老祖宗,可他一直躲在洞窟中修行,從未踏出過一步,整日飲酒爛醉,旁人問起,便也只是道一句“時機未到”。
往年來探望他的故友隨著光陰流逝,多半病逝,直至如今也唯有方乾那老小子還尚在人間,可如此活著難道就不會孤獨?
老祖宗咧嘴一笑,早已看穿他內心想法,便是抬手拿回酒葫蘆,伸手指了指,解釋道:“所有的懷念,都在這兒!都在這兒啊,用不著其他東西,用不著!”
江離滿臉憂愁,終究是無法原諒夫人對穆玄竹生前的苛刻,而當年更是派她前往懷州以凌雲閣殺手身份接近許南燭刺殺楊直,這乃是一件不可完成且會送命的任務,所以在他看來,夫人所做此舉就是要義女的命!
老祖宗雙眼之中含著淚花,裂嘴笑道:“玄竹那孩子命苦,可要救人,自然要有犧牲,有時候犧牲的是敵人,素不相識的人,有的時候犧牲的則是自己和朋友,沒有一個人能夠救所有人,能救出自己關心的人,就已經很幸運了,在這個有今天沒明日的世道上,憂愁最好不要放在心裡太久......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無欲則剛,關心則亂,被人利用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沒用。你心繫天下,把自己當成一味良藥,可歸根結底,你或許只是一棵禍殃草而已,你夫人云渺所做的這一切何嘗不是為了讓玄竹那丫頭知難而退,你能關她一輩子,可你能關她的心一輩子嘛?”
微微蹙眉的江離注視著老祖宗,問道:“你究竟醉過沒有,為什麼所有事情你都能看得這麼清楚?”
聞言,老祖宗呵呵一笑,伸出一指微微搖晃,道:“我醉與不醉,是在你們的眼裡,可醒與不醒卻是在我自己的心中....武當一行你也知道穆玄竹的命運,可你不也是沒有阻攔嘛?或許你會懊惱、後悔、埋怨,可即使你果斷出手便能夠改變了嘛?穆玄竹自小聰慧過人,她能夠看不穿這些事情,只是她有自己要走的路,僅此而已。不要忘了,玄竹丫頭面對雲渺的刁難,可以微笑真誠化解,並未怨恨,更沒有埋怨時運不濟,靠著自己的智慧化解了生活中的窘境;若她是個男兒,便有能力憑藉自己在這個關係縱橫的當下里謀得一官半職,也讀聖賢書,也懂事世不易的粗淺道理,有文采講道理不迂腐,這樣的人本該灑脫一生,可奈何喜歡了一個不該愛的人,九死猶未悔對許南燭那小子的真心,哪怕處境如此,臨終也不曾有過怨言和自暴自棄的話,只是一心追求自己的愛人,執著而心懷坦蕩,在這一方面你不如她看的透徹呀.....世界上的事情,最忌諱的就是個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圓滿了,馬上就要虧厭;樹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馬上就要墜落。凡事總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恆。”
老祖宗輕笑微微搖了搖頭,踏步朝著霸刀山莊外走去,五百年來將自己困在暗無天日的洞窟裡,雖然苦悶但勝在可以摒棄那些紛紛擾擾的雜念,所謂世上無難事,庸人自擾之,待到任何事情都可以放下時,那麼面前所有的困難都不再是困難。
江離注視著老祖宗離去的背影,心中擔憂,便是出言問了句:“老祖宗,待你回來再對飲醉酒一回可好!”
過往的事情就如一場場刻舟求劍,事物未變,變得只是人而已,正如眼前熟悉的霸刀山莊,每一條小溪,每一條幽靜小路他都記憶猶新,可還能認出自己的人屈指可數,他沒有停下腳步,抬手拎著酒壺,大笑唸叨著:“酒喝不盡,嗑嘮不完,人總歸還是要走的,孩子害怕黑暗,情有可原,但我卻懼怕光明這麼多年,才明白連三歲孩童都懂的道理....是時候該讓世人知曉,我楚鴻瀟的刀可未曾鈍過,依舊可以斷人頭顱,依舊可以碾壓這個江湖,哈哈哈,走啦,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