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騎馬與馬車拉開了一定的距離,胸前布袋扎的很緊,但他的動作卻格外輕柔,眼裡忽閃間似有淚光劃過。一別三年光陰,曾經的憤恨、不甘與屈辱都漸漸平淡了下來,可當初那一句‘我想回家了’他始終不敢忘。
拖著黑盾騎馬奔赴而來的嶽達在馬背上朝著許南燭行了一禮,此番前往景城一帶並沒有帶多少兵馬,除了方乾與白毛風一同前往外,唯有他是主動請命甘願陪同。
許南燭瞧著同樣不配兵器只帶盾牌的嶽達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腦海中也總是浮想起那個黑糙漢子的鐵骨柔情,最後一戰也是他將命換給了自己,要不然今天站在這裡的人就是嶽斌了。
許南燭握著馬韁雙腿一夾馬腹放緩了行進速度與嶽達並肩行駛,側頭看了他一眼,滿懷歉意道:“對於你的義父我很抱歉。”
在出發之前,祈年就將嶽達的事情告訴過了許南燭,當年嶽斌一門心思跟隨楊直征戰四方,而出於性格使然一直討不到媳婦,這楊直不忍嶽斌無後便是做了個順水人情將一個孤兒送到了他的身邊。
對於楊直這番作為,在當時也是眾說紛紜,很多人覺得這是為了在嶽斌死後有人能夠繼承軍中權位同而鞏固楊家對大軍的掌控,畢竟從小培養和外來的人相比,難以保證會不生反心。
而對於嶽斌來說,即便是真如眾人猜想的如同一轍,當為忠虎又豈會忤逆其主的意願?
在接回營帳後,嶽斌便將嶽達當親兒子看待,軍中政權事物更是掏心掏肺不留餘私,但整日有人在耳畔說些風涼話也難免有動怒的時候,一氣之下便是將這義子藏匿了起來,因而知道此事的人也越來越少。
嶽斌護主死於雁門關,嶽達便是子承父業挑起了這個擔子,在得知主公要去景城險地時更是毫不猶豫要一同前往,這一份虎勁倒是完美繼承了下來,許南燭也是不忍拒絕這份忠心而點了頭。
嶽達微微垂首,眼中卻是格外堅定,“義父命我這輩子只准舉盾站在主公身前不離一寸,我應了便是要做到,至於義父的死主公不必 責怪己身,死在馬背上不窩囊,哪怕是被後輩們不齒也定會懷揣著三分敬畏,這也是他畢生的夙願。”
許南燭抿唇笑而不語,不管生前說過什麼,但當死後一切便沒有了意義,雁門硝煙過後,留下的只有悲滄二字,而作為局內人卻什麼都幹不了,唯一能夠做的僅有順著這條路走到底。
嶽達雖然是嶽斌一手帶大可其性格上的差異始終是兩人的隔閡,少年熱血難滅,更是不甘心一輩子向義父那般做一塊盾牌擋在前面,當為七尺男兒,真正的軍功當以用手中的刀,敵人的鮮血換來的。
這也是嶽達在繼承義父嶽斌軍中要職時,鬼才祈年特意向許南燭進言,“主公,嶽達雖驍勇但野心不止於此。”
嶽斌引以為傲的軍功在義子嶽達的眼裡一文不值,鬼才祈年僅用‘野心’二字委婉道出此人雖可用卻不可重用,其實這心中也顧念故去老友的顏面,一生忠心護二主肝腦塗地的嶽斌膝下若真出了忤逆之徒豈非悲事啊。
許南燭知曉祈年心中憂慮,但還是將虎甲營交給了嶽達,緩緩嘆息道:“人心中的成見猶如一座大山,任你怎麼努力都休想撼動半分,一生中能夠改變命運的機會並不多,我願意給他這一次機會甚至是重新選擇的機會,至少能夠償還的清,還有力迴天.....有些東西可以給但也可以拿回來!”
看著許南燭滿目喪氣,嶽達微微蹙眉,道:“主公此番不光是為了桃谷吧。”
聞言,許南燭收回思緒眼底浮現出一絲不滿,但終究只是苦澀一笑,回道:“送一人回家,僅此而已。”
嶽達察覺到主公的不滿便是識趣的在馬背上微微俯身先行退下,兩匹馬相互拉開了一段距離。
自嶽達醉酒後所言‘君子立世,何居生死,豈能貪圖溫柔鄉中,要知溫柔鄉既是英雄冢’,可見那時的他就已經打心底裡瞧不上主公的所作所為,但許南燭對此倒是充耳不聞。
得聞此言的楚夜星若沒有許南燭阻攔怕是早就取下他項上人頭懸掛北玄大旗之上,因此兩人的關係也是格外劍拔弩張,但從來不會以下犯上的楚夜星最後還是選擇了妥協去了上谷駐軍。
馬車內獨屬紅拂最為憋屈,雖身份高貴可在許南燭面前分文不值,此番前往桃谷一途也僅僅只能作為人質,整日擔驚受怕,不受人待見,方乾更是倚老賣老將其當成了丫鬟差使。
一向被董政捧在手心當寶的紅拂,在寄人籬下不得不收斂了心中怨恨,可越是這樣她便越恨,可對此無人在乎。
方乾翹著二郎腿摳著腳丫子,一副極其猥瑣且享受的表情,抬眸時候瞥見穆淼淼擦拭的那柄重劍,不由笑道:“小姑娘能以此劍接老夫一粒花生,雖然有幾分投機取巧的韻味,可也比那不懂變通的老傢伙要更勝一籌啊。”
穆淼淼手中的動作一頓,抬頭看向方乾,清冷道:“他是他,我是我,我們不一樣。”
方乾呵呵笑道:“你不是要殺姓許的那小子,怎麼到後來下不去手了呢?”
穆淼淼的父親以重劍無鋒而立足江湖,可對於女子的偏見更是不願將一身絕學傳給自己女兒,生怕女流之輩的優柔寡斷斷送了他一世威名,很顯然方乾這番話屬於是揭露了她心口上的傷疤順手撒了一把鹽,自是沒好氣的翻了白眼,略帶怒氣道:“想殺便殺,不想殺便不殺,要你管!”
白毛風揣著手閉目養神,馬車顛簸中倒是一語道破天機:“還是許小子桃花旺啊!”
方乾換了一隻腳繼續搓著腳皮,搓完還不忘放在鼻尖下嗅一息,厚顏無恥的道:“比老子當年可差遠了,若非退出江湖這麼些年,怕是比姓許的那小子還要風流雪月嘍!”
穆淼淼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跑去陪南佳佳一起趕馬車了。
早就受不了這方乾搓腳皮的紅拂也不敢跟著出去,只能強忍著胃裡的翻湧與那有些燻人的氣味沉默不語,但方乾似乎並不想放過她,反而將右腿一搭,閉目道:“揉腿!”
咬牙屈辱的紅拂只能跪俯上前雙手用力掐弄,心裡更是將許南燭祖宗十八代咒罵了一個遍。
方乾抬眸瞥了一眼紅拂那屈辱夾雜著委屈的模樣,不屑冷哼一聲,倒也並沒有打算憐香惜玉,要知道他與董政之間也有過一段過節,如今現成的報復物件就在眼前,豈能不討些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