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如潮水湧來,霞光普照之下,許南燭抬手擦去嘴角上溢位的鮮血,彎腰再度握起龍淵劍,看向蒼雲的眼神透出無盡的寒霜。
一直以來每逢遇到生死大局總會有人站出來,擋在自己身前,避禍擋災。.
以前是這樣,現在仍舊是這樣,我許南燭練武究竟是為了什麼,可不就是不願再看到有人為自己捨命時而無奈。
誰說能有人庇佑保護乃是一件幸事,那人要是站在許南燭面前定要砍他十刀八刀,前有張衝率兵以命為帖請自己下山入世,中有外公楊直以命鋪路,後有嶽斌的以命換命,哪一條人命賤,又有哪一條人命貴。
家家安居樂業不過是歷代先人的一葉障目,人心裡的成見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將人劃分成三六九等,而奠定基礎的土地承載了一個王朝氣運卻也要忍受偏見與凌辱。
帝王將相無仁厚,愛民是表象,餓死街頭的百姓無處申冤,戲子落淚卻天下知。
這虛偽的世道人心早已讓許南燭身心俱疲,打來打去天下姓氏改朝換代,又有哪個王朝能真做到正萬古不朽。
“以天下蒼生遂個人私願,如今還妄圖稱帝,若你稱帝,以強權殺伐屠戮,天下還有安寧嗎?”許南燭雙手握劍拉開弓步,周身覆蓋了一層淡淡金光漸漸匯聚於劍尖,一點寒芒先到,隨後劍出如龍。
蒼雲抬起臂膀像是驅趕蒼蠅般的隨手一揮,一股強大風力席摺積雪呼嘯而出。
許南燭如脫弓弦之箭倒飛而出,拖地滑行數十米遠。
蒼雲將鳴鴻刀插在雪地中,右腳一踏飛掠而起落於刀柄之上揹負雙手,冷寒道:“不錯,本帥登基,定血洗山河,倒時本帥會讓天下人都知道,人間至苦至難是源於你拋棄了你的子民!”
許南燭單手握劍插地,支撐著虛弱的身體緩緩起身,咬牙踏步揮劍自下而上劃出一道月牙弧度。
縱身躍起的蒼雲凌空一腳踹在許南燭胸口處,借力再度穩穩落在鳴鴻刀柄之上,冷哼道:“廢物,你與你那父親一樣的廢物,為了一個女人,斷送了祖宗基業,不,是你和他以及你皇伯許龍鳴一樣,都是爛泥扶不上牆的廢物!”
蒼雲縱身飛躍而下,緩步走到掙扎起身的許南燭身旁,抬腳踏在他的後背上用力一踩,“你是永遠也無法為你父母報仇雪恨,不過你可以下去陪他們,放心你的那些同伴,本帥會給他們留個全屍,並施捨一處,可以安放你們所有人,一起閒雲野鶴的枯冢!”
十指***雪泥中握的咔咔作響,此刻的許南燭憤怒到了極限,可踩在自己脊背上的蒼雲宛如一座大山蓋頂,任由如何反抗始終翻不過身,龍淵劍距自己一臂之長,看的見卻夠不著。
蒼雲抬腿像是田間嬉鬧的孩童踢石子一般將許南燭踢飛了出去,仰天哈哈大笑道:“大爭之世,不爭則弱,弱則亡,憐憫不是一個強者該有的心境,年紀輕輕一遇挫折便鬆散懈怠,日後怎成大器?夫處事之道,亦即應變之術,怎能偏執一端,你只看到三兩白銀的悲事,怎不見那飢不擇食的遍地流民。一頭耕牛半頃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布衣得暖勝絲綿,新也可穿,舊也可穿,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這就是百姓所求之福!”
楚夜星不忍殿下再受苦,趕忙跪俯上前攔住欲要再度出手的蒼雲。
蒼雲看著用身軀擋在自己面前的楚胖子,冷哼一聲:“好一條忠心的狗。”
楚夜星默不作聲,待到看到蒼雲從袖子裡掏出一隻破碎的翡翠扳指,外行人一看都知道不值幾分銀子,可楚胖子這麼個能讓惡人惶恐,嬰兒止啼的大惡人,竟猛然嗚咽起來了。
當年楚夜星的父親與許南燭的父親結拜兄弟,若以後生個女兒那就親上加親,倘若都是男孩那就以兄弟相論,楊子清很是看重楚胖子淳樸謹慎的性子,尤其是他懂得知恩圖報,常常
勸他多讀書識字。
被收為義子的楚胖子每回出征,義母總會去寺廟求取平安符,記憶頗深的一回,是那位從來不輕易落淚的義母,看到自己被馬兒馱回,當著所有人的面就哭了,還大罵義父北玄王不是個東西,不把楚夜星當兒子。
休養數月傷勢剛見好,就受到前線急報,楚夜星連夜出城。
義母楊子清在寺廟裡吃齋唸佛數月,為其祈福保佑平安,直至等到楚夜星迴來後,這才情真意切的拉著他的手道:“義母算了算時日,然後就在山上等了你好幾天,總怕你回不來了,我跟你義父說啊,以後等你成了家有了女兒,一定要再親上加親一回!”
泣不成聲的楚胖子雙手捧著那隻破碎陳舊的翡翠扳指,哽咽在喉,說不出一句完整話語。
蒼雲注凝視著幾次欲要掙扎爬起摔滾在地的許南燭,右手翻轉那狼紋面具飛入手中,他順勢帶上,冷言冷語道:“一日是北玄臣,一輩子都是,他們的命都在你的手中,好自為之。”
蒼雲轉身離去,消失在風雪之中。
許南燭幾經哽咽卻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視線越來越模糊,身體上的麻痛感越來越強烈,昏死了過去。
等到蒼雲離開後,楚胖子這才趕緊起身上前檢視殿下傷勢,幾經檢視後才發現,許南燭幾處穴道被疏通,傷勢也只是皮外傷並無波及內臟。
漫天大雪中,楚胖子背起殿下深一腳淺一腳的踏著過腳踝的雪泥朝著山下走,數萬支鐵騎翻身下馬,牽著韁繩放緩了腳步跟隨其後。
楚胖子嘆息一聲,抬臂將眼淚汙泥擦在袖口上,道了句:“我的好弟弟啊,我楚胖子這輩子都在談買賣,講生意,唯獨對你講的是情誼,你說我這雙髒鞋不換,可這天下你不爭,不代表就能夠全身而退......”
許南燭迷迷糊糊中呢喃了一句“疼!”
楚胖子只能再度放緩腳步,一步一沙的繼續前進,這期間風雪漸大,視線也相繼模糊。
兩人雪落滿身成了街邊孩童堆砌的雪人,只是少了幾分天真浪漫的歡聲笑語,唯有那不盡的凜冽山風呼嘯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