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流過齊郡以下,河道迂曲,流速減緩。
楚夜星站在船頭上俯視明月在水中的倒影,好似一面明鏡,嘆息一聲順勢眺望遠處夜空,直至紅日浮出海平面,攜帶潮水紅霞翻湧而來。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狠戾,但當視線緩緩下移到手中那塊殘破的翡翠扳指上時眼神卻暗淡溫柔了下來。
昔年,北蟒突襲雁門關欲要拿下進入中原的命脈,璃陽雖與北玄結盟平定了天下卻也損壞了根基,再加上能戰的將軍還在清掃各郡縣管轄區域的殘黨,南水北調為時已晚,一時間遠水解不了近渴,北玄王正愁眼下燃眉之急,楚夜叉主動請戰,以五十人突襲北蟒五十萬大營活禽敵方將領,以此要挾北蟒退出邊關,憑一己之力扭轉戰局,其中膽識氣魄更是世間少有。也正是那一戰,才讓這位其貌不揚看起來憨厚的小胖墩揚名天下,自此夜叉之名遠播,北蟒軍中更是稱他為楚狂人。
當年楚夜叉的父親曾說:「我祖上世食北玄祿,若不思報國,與禽獸何異?」
也正是父親這番話觸動了楚夜星,成就了今朝的楚夜叉。
沙場之上生死相搏,十分力氣下八分,唯獨楚夜星在十分之上能再添三分,當戰且勝,若不為勝何故要戰?
楚夜星曾在漢通江北一役中,在短短半個時辰內吃光江北五千精銳,己方三千部足死了兩千八百人!諸如此類的血腥戰事,在楚夜星手下不計其數,論戰功楚夜星當以封侯拜相,可論過卻也是個株連九族的貨色,能打仗不假可卻無仁義,李蒙老將軍甘願用自己的性命讓其北蟒洩憤善待雁門百姓,可這事楚夜星做不來,也不會去做。
他本可以做文官,可惜全被赫赫兇名遮掩!
從八歲開始跟隨父親南征北戰舉刀殺人,見過房屋倒塌的火光四起,煙火餘燼滿天飄零,十二歲時父親奮勇殺敵保護北玄王的面臨死地,毅然決然獨自率領千餘甲士斷後,死於北蟒鐵蹄之下。
自此楚夜星孤苦伶仃的待在軍營之中,那時北玄王膝下無子,楊子清心疼楚夜星便接入府內視如己出。
從小在軍營長大遵循鐵律的楚夜星第一次感受到,家人閒坐,燈火可親的溫馨,明白四方食事,都不如義母做的那一碗熱氣騰騰的人間煙火氣。
其實那就是一碗沒有肉菜,沒有澆頭的清水掛麵,可在記憶中卻是異常美味。
楚夜星好吃,更是喜歡嘗試不同的花樣,但不管怎麼吃都再也嘗不到那記憶中的味道了。
璃陽與北蟒開戰,北玄王叮囑楚夜星要暗中幫襯著弟弟許南燭光復北玄萬世基業,義母則吩咐楚胖子照看好弟弟,不求榮華富貴高坐堂廟,只求其平安。
汴梁城破時,楚夜星人在邊關,錯過了那一戰,成為了這輩子最後悔的一樁事。
北玄覆滅,蒼雲出山,以一人之力將如同一盤散沙的北玄暗中勢力凝聚成一團,迫使璃陽不敢真正的趕盡殺絕,在以文治國的璃陽王朝最看重名義,可當今聖上卻做了那竊國之賊,因而大赦天下以仁德立身。
蟄伏西北大雪山藏鋒的楚夜星陷入兩難,一邊是義父臨終囑託,一邊是義母愛子心切,不管怎麼做待死後,當如何要面對二老。
只是這份仇恨若要不報又豈非是楚夜叉,最終他還是選擇了嘗試去扶持幫襯弟弟許南燭,這也是後來蒼雲命他將北玄鳴鴻刀送往武當山,而他沒有拒絕的原因。
自始至終楚夜星也只是嘗試從未逼迫過許南燭,在他看來,殿下若無心登基稱帝復仇,那他也可率領兵馬趕赴長安,手刃仇敵最好不過,而死於沙場亦非不是快事一樁。
昏睡一夜的許南
燭緩緩睜開雙眼,身體上可想而知的疼痛並未傳來,反而感覺神清氣爽一身輕鬆,他是快速跳下床,隨手抽出桌上的鳴鴻刀揮舞,感覺手法比以往更加輕靈圓活。
當初學刀圖快卻不精,再加上東拼西湊在書本上扣下來的招式,多多少少都有些瑕疵需要校正,若說方乾所教霹靂刀法凌厲的可斬仙人,那蒼雲出手指點便是一兩撥千斤的取巧。
仔細琢磨咀嚼的許南燭,忽然輕鬆一笑,抬手將鳴鴻刀丟擲在桌上,負收行走到窗邊享受著陽光灑在臉龐上的暖意。
無盡的殺戮戰亂,早就讓許南燭心煩意亂,更是對所行所做之事倍感迷茫不惑。
許南燭不願欺壓百姓更不願手持浮屠,將天下改成許姓家國,再以許姓家國的利益定人生死,現如今看來倒是自命清高了。.cao
追憶起郭公所言:「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的話語,如今的許南燭頗有感觸,當第一眼看到蒼翠的大山時,眼裡只有山峰高遠,不睹眾相常觀山體,登高望遠且觀山峰層疊高低起伏的藏觀群山,直至迴歸於初的見山是山。
原來郭公當初便已經看出了許南燭雜亂的心思這才有了這一番話,他是想告訴許南燭一個道理,不要被山中林木蒼翠所遮眼,更不要貪戀雲霧縈繞之景象,拋開這些再看,那山不過就是一座拔地而起的石頭,而那光禿禿的石頭既本相本質。
一直以來許南燭想要復仇可卻被無數牽絆所阻攔,從無法割捨的親情到憐愛眾生,可殺戮的馬蹄也未曾真正停下過,只是被迷惑雙眼的許南燭看不見,故心亂憤己。
當怒火宣洩,如蕩起漣漪的水潭迴歸於平靜,真相也隨之浮出了水面,許南燭心結也隨之解開。
擠壓在胸口前的大石頭洩去,許南燭清明爽朗,舒暢的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輕笑道:「大爭之世,不光要爭,還要爭的光芒萬丈,既然覺得這規矩律法不公,那就將其推翻,重新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