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的杭城秋白露,這年份,少說三十年了吧。”
蘇傾雪肩膀僵硬。
慢慢轉頭過去,果然看見了兩張可惡的笑臉,不過很快,其中一張臉就被她忽略了。蘇傾雪眨了個眼,眼中便只剩下那個披一襲白羽大氅的司空玉龍,少年依舊是那副常年的籠袖架勢,站在門外和煦笑著。
司空玉龍笑著說道:“可是有我們的份?”
蘇大小姐一瞪眼,“哪有不出力就管飯的活計?”
司空玉龍抖摟出雙手,朝屋內走進去,搖頭晃腦道:“得嘞,那我拿碗筷。兩副夠了嗎?”
蘇大小姐看了眼蘇傾天,點點頭,眨了眨眼睛,“夠了。”
於是剛準備跨進屋子的蘇傾天忽然覺得自己這養劍八成是養的差不離了,盤算著是不是去哪裡找把劍剁了這一唱一和的兩人。
用於待客的霜橘居,少年李琴生放下其中一幅字,疑惑地問道:“老師,這兩幅字真好,城主送來咱們這裡是有什麼深意呢?”
“殿下應該記得宋先生邀請我們過來的時候提到過一個名字,弘德。”
李琴生嗯了一聲。
蘇蘊袍說道:“小時候讀書精而不雜,專讀聖人言、警世言、詩詞賦,一心博個科考功名。天下詞章近兩萬,詞人一千三百餘家,那時獨愛蘇子和稼軒,大哥年長我三歲,只推崇杜少陵。小時候和大哥較勁,比誰科舉中名更高,他往往在我前面。鄉試之後,會試之前,我本以為一生都能挺順利的,直到後來的那把大火。”
蘇蘊袍頓了頓,繼續說著:“那時候我專門研習蘇辛二人詞章,現在這兩幅字上的詞,便是一次出遊途中,我倆縱馬於潯陽襄陽兩地的野原之上,我迎風高唱,他鋪紙揮毫。大哥從小便下筆如有神助,立志成為古往今來楷書第一,現在看來,似乎不遠了。”
李琴生心一驚,低頭看回兩幅字。
蘇蘊袍則閉眼低聲呢喃。
兩幅字,第一幅蘇子之《南歌子》。
“海上乘槎侶,仙人萼綠華。飛昇元不用丹砂。住在潮頭來處、渺天涯;雷輥夫差國,雲翻海若家。坐中安得弄琴牙。寫取餘聲歸向、水仙誇。”
第二幅稼軒之《西江月》。
“堂上謀臣帷幄,邊頭猛將干戈。天時地利與人和。燕可伐與曰可;此日樓臺鼎鼐,他時劍履山河。都人齊和大風歌。管領群臣來賀。”
詞章抒懷可望古。
蘇蘊袍睜開眼睛,“弘德弘德,加上這字跡,不會錯,潯陽城的城主,應該是那個我以為早便死了的大哥,蘇瑾衫。想不到幾十年過去了,他會改名成蘇滿堂,難怪我在西啟,沒有聽到任何風聲。”
蘇蘊袍心中譏笑,天各一方,為政兩國,呵,這鬼世道。
李琴生望向蘇蘊袍,這個位高權重的半百老人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髮,沉聲道:“放心,蘇蘊袍三十年間都是西啟將軍,以後也不會變的。”
收起兩幅字,蘇蘊袍再說道:“琴生,鋪紙,我要回一幅字給城主。”
夜臨潯陽。
走了一趟城主府、目前化名姓周的老人乘著馬車緩緩行向一處。車上作陪的是襄陽將軍司空月。一路上,兩人談論事宜,只有襄陽兵防和軍務,中年人一字一句地說著,老人一字一句地聽著,好像兩人以前沒有交集,以後也不會有,一切都是公事公辦。
馬車停了,兩人陸續下車。
老人背對著司空月,沉聲道:“你有怨氣我是理解的。”
司空月身形鬼魅,一步便沒了身影。
老人原地默立許久之後,只得嘆了一口氣。
尉遲泫牽著馬車守著,老人抬起腳,獨自走向眼前的建築。
不是城主府,也不是哪個燈火輝煌的酒樓,老人在這潯陽最終選擇的落腳之地就是這裡,人鬼不近,麒麟樓。
潯陽一處酒樓,根據小乞丐的情報,司空玉龍指示蘇傾天找到了一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正借酒澆愁,因為他曾在紫梁道那裡痛失過一把靈劍。
城主府樓上,蘇滿堂心思萬千,雜亂不堪。
難道終究是逃不過一個物是人非的結局?
臨窗的蘇滿堂並不知道此時,不遠處的霜橘居中,有人和他共看一輪月。而蘇滿堂身後的桌案之上,鋪著一副字卷,上面只有兩句話,出自杜少陵的《垂老別》。
“積屍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何鄉為樂土,安敢尚盤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