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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死亡記憶

「眼下人人都難以自保,還如何聽你彈奏?」鄭由慷推門而入,見他又醉倒在琴旁,便上前一把將其拉起身,「柳兄,你醒醒!」

「我醒?我不是一直醒著嗎?」柳賦朝趴在琴上聞著白茶油味,嘴裡含含糊糊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清楚,「呵……為了生就忘了理想……」

他醉眼朦朧地指向門外:「俗不可耐,俗入塵埃!人間有諸多可欣賞之事,為什麼要拘泥於吃吃喝喝?在夢中生,在醉中死,在心愛之物中慢慢死去難道不是最幸福的嗎?」

「可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是人便需要食物、需要錢財才能活著,不是誰都像你一樣有我救濟,都一年多了,你為何還是不清醒!」鄭由慷又將一錠銀子和兩籃子吃食重重放在桌上。

他低頭看向無處落腳的地面,七零八落地堆放著大大小小的酒罐,氣得胸前大幅的起伏:「你看看你的腳下,柳兄,你如何過成了這副樣子?我給你的錢都用來買酒了嗎?你可知我的錢也來之不易!」

「是啊,買酒,只有一醉方能解千愁。」柳賦朝不在乎地點點頭,「錢乃身外之物,我痛苦的是沒有人再需要我的琴聲!」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邁過腳下的酒瓶時險些被絆倒。鄭由慷雖生著氣,也趕忙向前一步扶住他,他便順勢趴在少年的肩頭上。

刺鼻的酒味順著青年的嘴滾落出來,落在少年人的耳邊:「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也是桃花村裡有名的人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誇我聰慧,是難得的天才。只要是我在彈琴,全村人都來聽,還有村外的人慕名而來,只為聽我一曲。」

他的眼睛望向身後那把琴,好似還能看見自己被簇擁的盛景——

柳家不大的屋舍裡擠滿了人,裡三層外三層,就連院外也塞得滿滿當當。男女老少擠在柳賦朝的窗前,等待著他彈琴。

內心從未如此滿足,看見所有人期望聽到自己琴音的眼神,他的琴有人聽,他的理想有人懂。

大家都是這樣在關切而欣賞地注視著他,他的臉,他的手,他的琴,他與琴化為一體的境界。這一切一切都落在能夠懂得之人心裡。

他只有這樣才滿足。

什麼金錢?什麼生活?

他根本不在乎。

「我只想要人們再聽聽我的琴。」他流下淚,「可是沒有一個人能來聽我。你說他們是為了生計,可為何生存之餘沒辦法來聽我的琴音?我不收他們一文錢!」

鄭由慷一把推開他:「柳兄你居然還是不懂我在與你說什麼,當務之急不是你的抱負,更不是你的思想,而是為了活著!

如今連年大旱,***富貴都不敢縱情聲樂,我已許久未出去彈奏了。家中的餘糧已是不多,以後便幫不了你了,你居然還毫無知覺,真當愚蠢痴狂!」

「你說什麼?」柳賦朝的眼裡都是難以置信,他猛地喝光了一壺酒,摔到地上砸了稀爛。

「我一直以為你是懂我的。」他的臉頰滑過絕望的水珠,不知是酒還是淚,「沒想到你也像別人一樣這般說我。」

「我不是這意思……」鄭由慷知自己失言,上前去拉他,卻被用力推開。

並不打算放手,少年的手勁兒用得更大,一邊拽著柳賦朝一邊將他向自己方向拉:「我不是有意這般說的,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你壓根就是不再想與我一路,怕是嫌我拖累你了!」柳賦朝再去推,而鄭由慷仍是死拽著不放手,他怒吼道,「你放開!」

鄭由慷不甘示弱地拉著他:「我不放!你同我出去看看外面都成什麼樣子了,外村都有人易子而食,這些享樂之舉根本不可能實現!」

「你當我彈琴是為了享樂?!」本就心煩意亂,聞言更是怒火中燒,柳賦朝把住琴桌不知從哪用的一股大力甩開鄭由慷的手。ap.

那人終於被推開了,但他卻因失力重心不穩,後退幾步一下撞到牆上。

而牆上掛滿了古琴。

混響的錚錚聲中,柳賦朝的生命奏出了不一樣的曲調。他的腦袋為古琴染上了不一樣的顏色,那時沒有一把琴會製造出的顏色,是血一般的鮮紅。

他如同一根斷了的琴絃,無力地落到琴桌上,再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似的靜悄悄地趴著,一動也不動。

滿屋都是滾落下來的古琴的餘響,鄭由慷驚呆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被掉落古琴砸中的柳賦朝,什麼也不敢做。

「然後我就跑走了。」蒼老的聲音講道,「我真的害怕,是我這雙手害死了柳兄。我不該年輕氣盛去數落,更不該死死抓著不放手……如果我的態度好些,恐怕就沒有這些事了。」

「是古琴砸中了我?可是砸到了我的右腦?」

蒼老的面容在眼前左右搖晃:「砸中了你的後腦,出了些血,我看你趴在桌子上動也不動,也沒探鼻息就嚇得跑走了,連門都沒關。

咳咳……回去的路上我越想越怕,本想叫個大夫去看看,但茲事體大,我還是將此事告訴了父親。可父親覺得鄭家與達官貴人相交,不能留下人命官司,而且你無親無故,就打算一把火燒了。

可是晚上僕人去放火的時候,卻發現你的屍首不見了,而且地上全是血。第二天晚上邢家肉鋪就鬧鬼了,這麼多年我也不敢深究,更不敢去想這個事。

我夜夜做噩夢,大吼大叫,人人都以為我得了癔症,直到四十八歲那年才好。有了孩子後我就讓他讓他替我年年為你上供祈禱,也算是為我內心的愧疚謀個安生。」

他老淚縱橫,透過恆古抓住柳賦朝的手:「柳兄,咳……對不住……對不住啊……這話憋了快八十年,終於可以說出來了。」

柳賦朝亦是泣不成聲,緊握著老翁的手。恆古平滑白嫩的手與鄭由慷蒼老而滿是溝壑的手交匯在一起:「是我誤會你了,慷弟。」

「既然如此,難道鄭樂師不是兇手?」恆古透過靈識對靈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