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富消失在虛空之境裡,濃霧像是最後一搏似的擋住二人的雙目。
未等將白霧剝開,忽感天旋地轉,恆古急忙去拉住靈華的手,兩人肩並肩靠在一起。
不多時,濃霧開始消散。腳下搖搖晃晃,耳邊還有“嘩啦啦”的水聲,細聽之下這水聲居然是銅板碰撞發出的聲音。
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他們回到了烏篷船上,身前老翁拿著船槳賣力地划著濃稠的海水,一邊劃一邊吆喝著:“走嘍,走嘍,回去嘍!”
老翁似乎比上次見時更瘦削矮小了,他劃兩下便粗重地喘著氣,但還是不斷地劃。
“老伯,你還好嗎?”恆古上前詢問。
老翁咳嗽兩聲:“無妨,老頭子年紀大了,身體不行了。”
恆古對提醒過他小心的老翁心存感激,他走到老翁身邊:“我來幫您劃吧。”
老翁側過臉來看他:“不用了,這船你劃不了,回去吧。”
恆古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看老翁的側臉,心涼了半截,他的臉上有一道疤,位置跟張富的劃痕一模一樣。
他不動聲色地應了聲退回來站到靈華身邊,指著老翁又往自己臉上劃拉兩下,靈華霎時明白了他的意思,握緊恆古的手。
老翁並未察覺二人的動作,只是用心撐船,自顧自地說起話來:“難啊,難啊。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如果善良是罪孽,那就讓我渡過這片海便灰飛煙滅吧。”
恆古和靈華面面相覦,不明白老翁的意思。
靈華開口問道:“老伯是有什麼難處嗎?”
老翁奮力划向岸邊,距離灘塗只有幾步之遙,他含笑轉身看著二人:“我確實有難以改變的事情,我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惡念中越陷越深,而我卻越來越老,馬上就要死去了。”
“我想要改變現在發生的事情,卻沒辦法跳脫自我的枷鎖……他讓我幹嘛,我就必須幹嘛,我難受啊,痛苦啊,卻沒辦法。因為我馬上就要死了。”
恆古根本沒聽懂老翁在說什麼,他小心翼翼地問:“您是……張富嗎?”
老翁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出了淚水,嘴邊滲出了血:“你很聰明,我是他,也不完全是他。我只是他的一部分,是他很快就要遺忘的部分……”
談話間船已經靠了岸,老翁讓開地方:“走吧,你們應該回到原來的地方去。”
恆古牽著靈華下了船,腳剛剛接觸到地面,一團霧便聚在船體上。他們面前是一束刺眼的亮光,一股莫名的引力牽引著二人不斷向前走去。
他們回首去看老翁,發現船上多了一個錦衣華服的胖子,他肚子上有個大窟窿,似乎是燒焦的痕跡,正隨著他的動作往外流血。
肥頭大耳的胖子拿出一把長刃,一下刺穿老翁乾瘦的身軀,老翁大笑著自嘲道:“真是無可救藥,無可救藥!”
隨即老翁變為一團白霧,歸到濃稠的霧氣之中。烏篷船上只有大腹便便的胖子,遠遠地注視著他們。
白光盛極,他們不得不閉上眼睛,待到白光消散,緩緩看清眼前之景,原來他們已經回到了雲城。不是幻境中的雲城,而是熙熙攘攘,萬家燈火的雲城。
此刻他們站在離張開源府邸不遠的地方,靈華回頭看看張府頂上似乎黑氣籠罩,她覺得此地甚是怪異,拉著恆古一閃身不見了。
二人回到滄瀾閣,一路疾走到了三樓,門外兩個塗著唐三彩的小童笑嘻嘻伸出手,靈華一人手中放了三兩銀子,進入了聽書的大廳中。
此時安槐正在臺上侃侃而談,講的正是張開源的事情。靈華拉著恆古在後排找了地方坐下,靜靜聽安槐說書。
“大家想必都知道,張開源此人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今日本應是他在感恩寺施粥接濟窮苦百姓的日子,可時辰到了他卻遲遲不現身。
聽張府的下人說,張開源近幾日身體不佳,今日更是受了傷,精神不濟,臥床不起啊!”
場子裡有好事的人接住話茬:“真是怪了,張善人好幾日未出門,怎麼突然得病了?”
安槐應和:“誰說不是呢!張開源此病來得蹊蹺,自從清遊門的道長去張府拜訪之後,他就閉門不出,不知在宅院中做什麼事。
據張府的下人所說,多日前便有一個黑衣女子頻繁進出張開源的宅院,二人相談甚歡,似乎是張會長新晉的紅顏知己。
咱們張會長顧及多家生意日理萬機,也需要香嬌玉暖坐滿懷啊!”
在座有些人聽不得張開源的壞話,當即反駁道:“你這都是傳言,根本不作數!張會長為我們百姓壓低米價,他是好人!你不可以這樣造謠!”
安槐也不是第一天見到張開源擁護者的瘋狂,他十分淡定地搖搖扇子:“是真是假,時間自會給出答案。真的假不了,假的亦是真不了,一切自有天在看。你且慢慢看。”
在座有些人不同意安槐的說法,甩袖走了。安槐也不做挽留,醒木一拍,收了攤。
靈華上了臺子,走到安槐旁邊。他見了靈華並不奇怪,反而怨起來:“你有事為什麼不找我?自己消失這麼久,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