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雅爾說:“有暖棚啊,怕啥。你家沒接過冬羔子?”
嘎查長翻了一眼,尼瑪的人不大,下犢子的事也能鬧機密,拾起話頭說:“你那裡的牧區窮啊,沒暖圈?”
“暖圈是給羔子的。”他白了一眼嘎查長。
高擁華說:“捏蝨子要貼布啊,不能在空中捏吧?”
巴雅爾指著大坑的方向:“對呀,牛羊聽不懂人話,才掉進去了。有人拿攪屎棍子,把屎抹在我身上。”
牛死在了坑裡,掉進了巷道里了。坑口的白氣大了。巴雅爾的哭聲也大了。嘎查長說:“回吧。哭聲再大,牛也不能活命了。”
“回啥呀回。命丟了,給個說法啊。”
嘎查長說:“給啥說法啊?也沒說不賠你錢呀。”
高擁華接了一個電話,回頭瞅著坑口渺渺升起的白霧說:“讓你說對了,霧氣裡有錢,可你拿不到大錢。白所長要過來調查,牛是咋掉進去的?還要問阿來夫,啥時過來配種的?”
巴雅爾的哭聲漸漸小下來,轉身走了。
“走啥啊,白所長一會要找你問話。”
他住了下來瞅著高擁華說:“沒拿到錢,我走啥了,回趟商店。”
嘎查長猜到他去了阿來夫那裡。阿來夫說:“我想過了,不能說假話。說假話,查娜的活兒就丟掉了。那個高經理找過查娜了。”
“咱是兄弟,你要幫幫我呀。你說過了的。”
阿來夫指著那幾頭牛,說:“公牛咋給公牛配種啊。我沒母牛。”
巴雅爾和一根木頭樁子插在那裡,一動不動。他瞅著白所長打過來的電話,手抖了起來,臉也拉長了。
嘎查長停下車走到坑口,他竟然沒看到。“想啥吶,咋不接白所的電話,電話打到我這裡了。”
巴雅爾怯怯地說:“嘎查長,你要罩著我啊,我和你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白所長跟你說啥啦,我咋跟他說啊?尼瑪的高經理,提前給查娜下了套,沒退路了。”
“我也是為這事找你的,咋整啊。”他去車裡拿了1000多塊錢塞到巴雅爾手裡,“堵住阿來夫的嘴。去借一頭母牛,塞進群裡。”
他把錢又塞給了嘎查長:“我給過,他死活不接這個錢。”
巴圖又一次到了大坑邊上,白白的霧氣飄落到了臉上。“草原塌了,賠錢有啥用?牛羊吃啥呀?人塌進坑裡,給再多的錢有啥用?這片好草場……”
岱欽低聲說:“大羯羊跳不過去的溝坎,羔子的勁兒再大,也白扯。”巴圖白了岱欽一眼沒說啥。
俄日敦達來讓額日敦巴日離開。他湊近父親說:“你張口一個呼和巴日,閉嘴一個呼和巴日,直接罵我好了。礦山這個專案,停不下來啊,旗委書記旗長也說了不算啊,更何況呼和巴日是個跑腿的。你嘮嘮叨叨的,傳到他耳眼裡,還讓不讓你兒子幹了。我去找旗長,那不是羔子跑到狼群裡,有活命嗎?把我撤了,再來一百個,不還是這個樣子。我在這裡幹,你的話不能全聽,總的聽吧。換了別人,沒人聽你嘮叨這些,說了和沒說一樣,你憋了一肚子的氣,久了會憋出病來的。換一下位置,你能像你說的那樣去做嘛。”巴圖的右手一直哆嗦著:“你是大人了,不要做小孩子的事,毀了草場,明天吃啥,是白毛風,黃毛風,還是西北風。我還能活幾年?讓哈斯朝魯咋看你這個舅舅的。離開了牛羊,牧民能幹啥?扎著脖子不吃不喝餓死?沒草場,沒了牛羊,旗長跑的比黃羊還快,走人了;蘇木和嘎查的人,往哪裡跑呀。”額日敦巴日下車走到巴圖眼前:“老嘎查長,蘇木裡有事,我接蘇木長走了哈。”蘇木長上了車埋怨起了:“咋才來呀,沒看簡訊?”
嘎查長問:“林礦,這大坑,一個月能填平吧。”
“只能是黑白聯軸轉了。先用網圍欄圍圈好,擔心牛羊再掉進去。”瞅著阿斯夫的大舅哥一籌莫展的樣子,我和額日敦巴日托出了實底:不是不想填這個坑,也不是騙你和阿來夫。選礦廠在張著嘴等料吃,礦石量供不上來,在淺部兩個中段回收些殘礦。用廢石填平塌陷坑,回收高品位殘礦就要停下來。用廢石把坑填平,那是勞民傷財。鏟運機不停地裝,大卡車不間斷的運送,廢石不算錢,賠上了人工和柴油錢。可井下中段一出礦,回填的廢石就往礦石裡混,礦石的品位就下降了。這不等於把廢石從井下提運到地表,重新填進坑裡,又提運地表,咋回填啊。塌陷坑四周用網圍欄圍著,四面掛著紅底白字的蒙漢雙語的夜間反光的警示牌。礦區的保安和夜間巡邏隊,兩小時巡邏檢查一次。牛羊接近網圍欄時,主動吹哨驅趕。網圍欄的固定樁沒倒斜的。牛掉進塌陷坑之前,南面一側和東面一側的網圍欄一夜間被人偷走了。網圍欄偷走後,紅色反光的“塌陷區域,嚴禁進入”的警示牌,規規矩矩掛在固定樁上。夜間巡邏隊員用手燈掃視著,依然反光耀眼,以為圍欄還在。喘了一口粗氣:“有人做壞,見不得礦山好。”額日敦巴日陰沉著臉:能是誰偷走了網圍欄?一定是巴雅爾,阿來夫和岱欽沒有理由去偷。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牛和羊不一樣,一到傍晚,羊是要收圈的。這與吃虧的教訓有關,以前草原上的狼多,白天羊都有讓狼咬死的,更何況是黑天,這種風俗一直延續到今天。牛,夜間不回棚欄。阿斯夫的大舅哥和我想到一起了:為封住巴圖的嘴,我跟嘎查長和俄日敦達來商議著,沒等巴雅爾開口討價還價,礦山主動賠償了1.5萬,比正常的公平價高出了3000元。畢竟是礦山有錯在先,這與誰偷走了網圍欄沒有太大的直接關係。話再說回來,這樣做是替蘇木和嘎查挽回面子。損失這1.5萬元,與近期回收的礦石量的價值相比,是九牛一毛。賬可以這麼算,話不能在面上這麼說。也許巴雅爾會滿意的。我對嘎查長交代著:“讓白所長住手吧,不查了。”
俄日敦達來也是為我好:“這坑啊,國土局安監局盯得緊,過些天再出礦,拉幾車毛石倒進去,賭一賭閒言爛語。遮擋遮擋蘇木的臉。”
嘎查長想的和我不一樣,出了門電話裡對巴雅爾說:“南面那片網圍欄是你扯走的?錢迷了心竅。白所長大概知道了,會找到你的。”
“我也是讓媳婦逼得沒辦法了。”巴雅爾坐不住了。
嘎查長空口送著人情:“到了這地步,只能硬扛著啦,打死也不能說。過會兒我去監控室瞅一眼,擔心錄影照到了你。”
巴雅爾的心慢慢穩了下來:“路邊的監控鏡頭壞了,放心吧照不到。”他是醉臥之意不在酒啊,暫時對1.5萬很滿意。一個多周過去了,白所長一直沒找他,膽子又大了,把埋在井下的那頭公牛說成了母牛,按照雞生蛋,蛋生雞的迴圈方式算賬。隔了一天,到了礦山,找到了高擁華,算了一筆細賬,礦山要補給他6萬元的差價。那1.5萬是下犢子前的牛價,這可是頭母牛呀,一年下一頭犢子,按5年的生育期算,就是5頭犢子。這頭母牛要是像它的媽媽,可是個下“雙犢子”的料,隔一年下一次,就是8頭犢子了。高低摺合一下,按6.5個犢子,要賠償6萬。
一聽這價,高擁華氣暈了頭,瞪眼盯著他:“好事全讓你攤上了。是哪位高人幫你出的餿主意。你自己的事都管不明白,倒是把牛的事安排得很好,像計劃生育一樣,間隔一年下一次‘雙犢子’。你要是母牛的丈夫,賣賣力氣累死了,也未必能下得了‘雙犢子’……要是母牛和犢子憋死了,大牛小牛都死了,還能下小牛嗎?”
“下牛犢子,憋死的可能很小。胎位不正,伸進手慢慢向外拖啊。”他支吾著。
高擁華白著眼:“要是大出血,咋整啊。接生婆的尿不比你多,大人和小孩也有保不住命的。我把嘎查長喊來,看他是咋說,三人同面。”
高擁華盯著他那光滑的平板臉蛋子說:“啥時教我射箭吧,蒙古弓能磨光了鬍子。聽說你那箭弓是蠎皮包的。”
“我是生下來就沒鬍子,怨不得射箭的事。我這平板臉蛋子,夠浪費水的,洗一把臉比你多出二兩水,處處要花錢。”他是在笑話高擁華那鐮刀臉,尖嘴猴腮的樣子。
高擁華有意抹了一把臉:“爹媽給的,沒你富態。臉皮厚吃的壯實,一口能喊出7.5萬,夠一年的工資。”
巴雅爾扭頭走了,喊都喊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