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梅塢,只見長松謖謖,桂樹紛紛,綠葉間點綴的小黃花如碎金,星星點點。守禮瞧著歡喜,忍不住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然後駐足遠眺,欣賞一射之地外的御花園。
園內氤氳著霧濛濛的煙氣,隱約可見佳木奇葩,半是黛綠、半是深黃,略顯蕭瑟。
守禮拔腿要走,忽聞鳳仙樹後有人‘啊’了一聲,然後重重摔了一跤,連連叫苦。
帶著好奇,守禮繞過鳳仙樹,只見一女孩跌在泥裡,半袖襦裙全髒了,正急得要哭。守禮不假思索,趕忙放下花盆,然後趟著泥水,躡手躡腳向女孩背影靠近。
“來,我拉你起來!”守禮見積水不深,剛沒過腳脖子,便面帶微笑伸出右手去。
那女孩聽見了,連忙轉身回顧,然後,凝視著守禮的小手,木偶泥胎般發了好一會呆,才放心抬起手,與守禮緊緊相握,由著守禮發力,將她從泥水裡拽起來。
“我認得你!”女孩聲音嬌軟。
守禮嚇了一跳,連忙打量女孩,只見她五官秀麗,肌膚細膩,頭上梳著蝴蝶髻,耳掛珠翠,上身著暮山紫半袖,內搭薑黃襦裙,外披一件雀梅斗篷,腳上穿著朱殷繡鞋。
“你——”
腦中浮光掠影,守禮醒過神了,原來這女孩竟是五公主,連忙頷首,準備跪下行禮。
五公主見狀,趕忙出聲攔阻,“免了免了,這泥窪地,磕什麼頭?”情急之下,五公主渾然不知自己和守禮挨著了,守禮卻覺到了,瞬間面紅過耳,羞得抬不起頭。
這時,五公主的教養姑姑尋來了,守禮眼尖,趕緊抽開手,預備著等下作揖行禮。
“哎呀,我的天哪,公主這是掉泥坑了?”教養姑姑一臉嫌惡,忍不住數落身後的小宮女,道:“讓你們寸步不離跟著,你們非不聽,如今可鬧出笑話來了吧,堂堂公主,金枝玉葉,通身骯髒,這要讓陛下和娘娘瞧見了,非扒你們皮不可!”
幾個小宮女悚懼惶恐,連連認錯。
五公主笑道:“姑姑別責備他們了,是我嫌他們尾巴一樣,不許他們跟在後頭!”
教養姑姑嘆了口氣,湊上前來,從頭到腳,從腳到頭,細細打量了五公主兩回,然後勸道:“公主可憐可憐老奴,不要再任性了,老奴也輕省些,免了勞神傷思!”
“知道了!知道了!”五公主不耐煩答應著,瞥見守禮,忙笑道:“剛才我踩水玩來著,不小心滑了一跤,吃了一嘴泥,幸虧這小黃門經過,好心把我扶起來!”
教養姑姑聽了,連忙轉身看向守禮,守禮微覺不好意思,滿面羞愧的垂下腦袋。
“方才出門太急,錢袋裡不名一文,你若不嫌棄,這枚香囊,權且當謝禮吧!”
守禮聽見教養姑姑的聲音,連忙擺了擺手,嚴詞拒絕:“奴婢不敢收,方才只是舉手之勞!”
“這孩子,給你你就拿著,又不是金啊玉啊的金貴物!”教養姑姑說著,硬塞了香囊給守禮,守禮推拖不得,只好拿在手中。五公主笑嘻嘻的,不防小宮女們突然圍上來,簇擁她起步,教養姑姑很快尾隨上去,口中滔滔不絕,又訓誡五公主。
守禮獨自站了一會,想起差事還沒辦,趕緊搬起花盆,以流星逐月之速往漪瀾殿跑。
好在漪瀾殿的掌事宮女心地善良,雖然守禮遲到了一時半刻,但她沒有語出責怪,反而還賞了守禮幾文錢,這讓守禮大為吃驚,嘴上千恩萬謝,慚愧地出了偏殿。
門口,雨淅淅瀝瀝的又下了起來,守禮戴上雨帽,攏緊蓑衣,朝著花房奔跑如飛。
氣喘吁吁跑到浴鶴池邊,風勢突然變大,槐樹枝颳得嗚嗚響,柳樹也劇烈搖擺。守禮脖頸兒灌風,渾身凍得發抖,迫不得已又加快腳步,飛速向山池院跑去。
終於到了院前,守禮跳過門檻,剛準備回花房,冷不丁瞧見鞦韆架下有一人影。守禮覺著好奇,悄悄靠近,只見是個男童,通身葡萄灰宮服,腰間拴著育樹園的腰牌,哭聲幽微。
“水生?”守禮試探著喊道。
男童聽見,猶豫著抬起頭來,守禮迎面看去,果然是陳水生,又見他雙眼通紅,滿面悲慼,忍不住出口關心:“怎麼哭了?這下雨天,瞧瞧,你身上都被雨打溼了!”
陳水生噘著嘴,眼中滿是委屈,喉嚨中哽咽了一下,耷拉下腦袋,繼續放悲聲。
守禮看著可憐,趕忙執了他手,安撫道:“你別哭啊,可是受人欺負了?還是同人爭嘴了?”
“守禮,你說,怎麼有這麼心腸歹毒的人?我拿他當知心人,什麼話都不瞞他,他倒好,轉頭就和別人說了,害得我遭人罵,我氣不過,與他對質,他又裝傻充愣,說不是他講的,說我誣賴他。”陳水生一抽一抽的吸溜著鼻涕,哭唧唧道:“當人都是傻子不成?那些話,我只同他講了,要不是他傳的,那才見鬼了!”
“知人知面難知心,你既知道他是撮事鬼了,以後離他遠點就是了!”守禮順勢安撫。
陳水生怨恨道:“虧我還分他賞錢,真是瞎了眼了,以後不和他玩了,由得他去。”
“哎呀——”
守禮太息一聲,攜陳水生到廊下,然後定下心慢慢開解,最後,送他回育樹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