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
最終,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宋冀年率先哭天搶地地闖入屋中,香氣隨風飄入每個人的鼻端。
迴旋的風掀起紗帳的一角露出女子白皙的一截藕臂,圓潤、白膩,慵懶地搭在床沿上,只一眼便覺媚態萬千,令人遐想。
眼前驟然一黑,一道兒高大的身影擋在了床榻前,男子身形偉岸,鴉青色暗紋番西花的緙絲袍子鬆鬆垮垮披在身上,襟口處露出大片肌膚,還有幾道可疑的紅痕。
任誰看了都能猜想出剛剛屋內發生的一切。
“持玉?你怎麼樣了?”宋冀年踉踉蹌蹌就要朝床榻奔來,卻被秦王一把推開,厲聲道:“滾出去!”
金城公主緊隨而來,同樣看清了眼前一幕,眸中閃過一絲笑意,“呦,八弟你欺負了他妻子,還不準苦主進來,將皇室的顏面放在何處?”
“嘖嘖——,八弟你怎能做下這種荒唐事,你可對得起太後娘娘,對得起授業的恩師沈太傅?”晉王也跟著煽風點火。
後面不少宗婦也跟著進來了,秦王手指掃過鏨刻著花紋的銀鎏金的賬勾,兩層帷幔落下,將沈持玉隔絕在一片獨立的天地裡,外界的所有窺視目光盡數格擋在外。
沒錯,她此刻是清醒的,甚至很快就猜想到前因後果。
方才那一瞬間所有的謾罵與鄙夷她都聽到了,盡管那些矛頭對準的是秦王朱杞,可那些望向她的目光同樣可以殺死一個人。
她的世界也在屋門開啟的瞬間頃刻坍塌,黑暗爭先恐後、鋪天蓋地將她淹沒。
為什麼?朱杞明知是陷阱依舊要進行到底,為何不能像上次一樣放過她。
她抱緊雙膝,將臉埋入膝間,淚水終於掉了下來,眼淚流得無聲卻慘烈。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聲音消失了。
許久之後,如姑姑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沈娘子,太後娘娘宣您過去。”
沈持玉身子驟然一緊,淚眼婆娑地抬起頭。
“老奴伺候您梳洗。”如姑姑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透著幾分心疼。
沈持玉鼻子一酸,輕輕“嗯”了一聲:“勞煩姑姑了。”
帳簾掀開,光明到來的那刻所有的醜陋與骯髒都無所遁形。
如姑姑低著頭,親自替她擦洗了身子,換上了幹淨的衣衫。
為了緩解她的情緒,如姑姑說起了她幼年時的許多趣事,那時候她住在坤寧宮,伺候她梳洗的也是如姑姑,不過記憶中的坤寧宮不僅僅有她,還有那個人。
也是她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
原本熱鬧的一場家宴不知何時散了席,天也不知是何時黑的,她跟在如姑姑的身後走過一道道宮牆,穿過一道道兒宮闕,可是這條路怎麼就那麼長,她像是一輩子都走不出去了。
沈持玉跪在空蕩蕩的大殿上,殿內燭火搖曳,燭淚順著花紋落入仙鶴騰雲靈芝蟠花燭臺裡,她的心也跟著跌入谷底。
“篤篤——”筇杖落在青黑地磚上發出沉悶聲響,太後略顯疲憊的聲音自頭頂上傳來。
“倘若哀家作主將你許給秦王為側妃,你可願意?”
沈持玉震驚地抬起頭,卻又在下一刻重重將頭扣在冰冷的地磚之上,她斬釘截鐵道:“回太後的話,臣女不願。”
有冰冷水珠順著臉頰滑落,悄無聲息地跌落塵埃裡。
太後似乎早料到是這般答案,她幽幽嘆了口氣道:“放心吧,哀家已下了禁口令,宋家人也不敢因此事苛待你,明日哀家讓陛下道旨意將你夫婿調離京都,你便隨他一起離開,再不許回來。”
沈持玉依舊將頭埋在地上,沉默著不肯謝恩。
太後蹙眉道:“怎麼,你不願意?”
沈持玉再次重重叩頭,咬了咬唇,毅然開口道:“請太後賜我二人和離,持玉願終生侍奉外祖父,再不出府門半步。”
“你!”太後看著面前這個倔強的女子,眸中有心疼也有無可奈何,許久之後,筇杖重重落在地磚之上,她道:“罷了罷了,都隨你。”
朱紅的宮門“吱呀”一聲開了,沈持玉腳步虛浮地從坤寧宮走出。
她終於可以赤手空拳去往新的世界。但是為何,心底的悲傷無止境地蔓延。
身後的劉太後看著這個打小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目光中有了幾分動容,嘆息道:“持玉是個好孩子,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五年前哀家曾想給她和秦王指婚卻被沈修止這個老匹夫給拒絕了,沒想到五年後竟是這般結果,你說蓉蓉會不會怪哀家?”
如姑姑自然知曉她口中的蓉蓉是誰,當年太後娘娘未曾入宮之前便與沈持玉的外祖母交好,二人自小一同長大,比親姐妹還要親厚,是以沈家出事後,沈老夫人便將沈持玉託付給了太後娘娘照看,娘娘回護了她十三年,到底是拗不過沈太傅,在她的親事上只能放手。
“沈老夫人自然不會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