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又是一嘆:“秦王還在外面跪著嗎?”
剛剛才有宮人來稟報過此事,秦王如今還跪在乾清宮外,如姑姑只得照實回答。
“可惜啊,可惜……當真是造化弄人。”昨日天子曾向她透露過想立秦王為儲君的意思,沒想到今日就出了這檔子事兒。
太後壽誕之上,皇子強奪臣妻,喪倫敗行,不仁不義,這樣的人如何能立為儲君。
盡管所有人都知道其中有隱情,可事實擺在眼前,大錯已成,多說無益。
回府的一路上,沈持玉都魂不守舍,她不知如何面對外祖父,不知他老家人能否承受著突如其來的暴風雨。
可路再長總有盡頭,馬車在二門處停下。
沈持玉手腳冰冷,久久不敢掀開車簾,直到車門外響起一道兒蒼老的聲音:“回來了。”
她握緊了拳頭,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沒了方才的怯弱,她掀開車簾,一眼看到拎著一盞氣死風燈站在廊下的花白老人。
不過一日不見,外祖父似乎老了許多,沈持玉吸了吸鼻子,接過老人手中的燈籠,吸了吸鼻子道:“這麼晚了您怎麼還不睡?當心受了風寒。”
沈太傅默默凝視她許久,忽然伸出蒼老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顫聲道:“外祖父老了,也倦了,持玉,你說咱們一起回青州老家如何?”
她心頭大慟,知曉外祖已洞悉一切,淚水悄無聲息滑過臉頰,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如常,“好啊,到時候我還想闢出一個大大的菜園子,再養上一隻貓,一條狗,每日做好吃的給外祖父。”
“好啊,真好。”沈太傅似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彷彿卸下了沉重的擔子。
沈持玉的手指緊了緊,攙扶著老人的臂膀朝著內院走去,風中飄來院中不知名的幽微花香,菖蒲葉子拂過她妃色裙裾。
整個天地都靜寂了,沈持玉的飄蕩的心也終於落了下來。
她將外祖父送至屋門外,微笑著開口道:“我聽說青州彌河銀瓜特別甜,算算時間咱們去的時候恰好能吃上。”
“是啊,那裡的銀瓜又甜又爽口,我已許久未曾吃過了,真是懷念吶。”沈太傅笑了笑,沖外孫女擺了擺手,是以她早些回去歇著。
沈持玉立在簷下,燈籠映照下的女子纖弱得好似一道兒影子。
她眸中有淚,牽著嘴角道:“我看著您進去。”
沈太傅無奈地嘆了口氣,推開門抬腳踏入門檻,也不知是不是老眼昏花了,竟一腳踢在了門檻上,身子踉蹌著朝裡面跌去,若不是門口的小廝眼疾手快拉了一把,老人定是要跌倒在地。
“外祖父!”沈持玉心跳到了嗓子眼。
沈太傅擺了擺手,“回去吧,我沒事。”
沈持玉悄悄拭去眼角的淚痕,一直站在簷下,直到屋內的燭火熄滅方才離去。
她並未回到自己的閨房,而是徑直去了祠堂,看著一排排烏漆漆的牌位,雙腿一軟跪坐在蒲團上。
晴雪和紅豆想要勸說卻被趙嬤嬤攔在了門外。
外面不知何時下了雨,窗外波濤洄洑,是暗夜中一望無際的海,而她絕望地抱著一截浮木在波濤中起伏,隨時都有淹沒的風險。
遠方似乎有一盞燈,遙遙指引著她在黑夜中溯洄游之。
一聲尖叫穿透雨霧,籠罩在沈府上空。
沈持玉睜開眼,夢中的那盞燈滅了。
門驟然開啟,悽風苦雨襲面而來,她的身子搖搖晃晃,冥冥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指引著她,甚至不等張嬤嬤開口,她便沖入雨幕中,朝著外祖父的院子奔去。
滂沱大雨轉瞬模糊了她的視線,春衫濕答答地貼在身上,她卻顧不得,繡著春芽的嫩黃絲履踏在水窪裡,濺出一片水花。
拿著傘的婢女在身後一路追趕,她卻拼了命地往前跑,大雨頃刻間將那道纖細的身影吞沒。
她彷彿拼盡了一生的力氣,卻在看到外祖父屋門的那刻被小徑旁橫出的一枝菖蒲絆住了腳步,重重跌倒在石子路上。
手掌、手肘、膝蓋處傳來刺痛,她的耳中甚至聽到了短暫的嗡鳴聲,整個天地都在旋轉。
抬起眸子的那一刻,眼中的絕望與震驚鋪天蓋地。
高高的房樑上懸著一道兒蒼老的身影,像是木偶一般在空中隨風搖蕩。
心在轉瞬間被撕裂成千瓣,滿是鮮血的手用力撐在地面,她想要爬起來,腳上卻使不上力,鞋底一滑膝蓋再次重重跪在鋪滿石子的小徑上,她的臉跌入泥沼中,泥水混著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不知是誰趕了過來,扶起了泥沼中的女子。
她腳步虛浮,長發披散,臉色蒼白,像是從地獄中爬出的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