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報仇。”恭儀突然平靜說道。
止讓一聽,頓時暴怒,齜牙瞪目,高聲喝道,“滅族之恨!焉能不報?父母之仇!豈能不顧?”
“可我不想殺人,我只想保護我在乎的人。”
止讓彷彿聽到了一個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玩笑,哈哈大笑起來,“保護?真是天真啊!昔日的族長,你的父親,可是這世間頂天立地的人,殺伐決斷,英武非凡!而我們一族則是這世間最尖銳的矛,最鋒利的劍!是最為強大的戰士!
你看看你,竟已被那些卑鄙的凡人拔去了爪牙,消磨了意志。他們對你的荼毒竟已是如此深沉!”
說這些話時,面前這個男人彷彿重新擁有了那些至高無上的榮光。使得恭儀根本沒辦法出言反駁,只得站立著靜靜聆聽。
沉浸在過往之中,止讓是如此激動,可也是如此的耀眼。
良久之後,止讓再次頹喪,眼角藏不住的落寞在流淌。那些無上的榮光已經是淪為曾經。眼下只有一個苟且偷生的族人和一個徹底廢掉的少主。
倏地,止讓冷笑起來,“既然你如此決定,想必我再說什麼你也不會聽。我最後奉勸一句,希望你能牢牢記住。
終有一天,你會為你的天真感到懺悔,會為你的愚蠢付出代價!”
恭儀望著他,緩緩垂下了頭,不再與他對視。他眼中的榮光過於耀眼,肩上的負擔過於沉重,這一切,恭儀揹負不住。
止讓對這個少主極其失望,可一個即將溺死的人就算抓住了一根稻草,也會拼盡一切再次掙扎,只因不願丟失對於自己來說,那種至高無上的東西,生命。
而對於止讓來說,自己至高無上的信仰,就是往昔的榮耀。
他已經抓住了稻草,見到了穿破黑暗的曙光。又怎會輕易放手,又豈敢輕易放手?又怎甘心輕易放手?
曾經一族的輝煌與隨後而來的破滅,在無數個日夜中反覆交雜,踐踏著他的內心與尊嚴。只有無窮無盡的仇恨支撐著他,若沒了這些,他的靈魂定會死去,軀體也會腐朽,淪為一具麻木的軀殼。
止讓調整心態,明白少主的思想已經根深蒂固,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撼動的。當即不再提及報仇。
隨後向恭儀躬身揖禮,敬聲道,“公子既然不願意再說,那止讓就不再說。”
恭儀突然見止讓態度如此大變,方才幾近發狂,此時卻又這般恭敬,一時有些發怔,不禁喚道,“你……”
“今後止讓只是公子身邊的一個老奴,公子要做什麼,止讓陪著;公子不做什麼,止讓絕不多言。”
恭儀望著他朝向自己彎曲的身影,再也不能說出話來。
止讓挺起身,態度渾然大變,“公子,你身上的血脈之力已經甦醒。當下最緊要的事,就是學會如何控制血脈中的力量。”
說罷,臉上卻是不由浮現了苦笑,曾經引以為傲的血脈,即使竟要刻意去掩藏。真是諷刺。
恭儀按照他的指示盤坐在地上,耳邊響起止讓的話語,“心入空明,神入太虛。意守心識,氣沉丹田……”
止讓的聲音好似縹緲在靈空之中,徐徐緩緩將恭儀拉進了一片混沌。
一輪黑色的圓盤掛在血紅的天空之上,仿若傳說中的天狗悄無聲息地將太陽食下,怠惰的太陽掛著一圈極為耀眼的金邊,顫顫巍巍的,不停抖動,傾瀉著懾人的光芒。
暗淡的光將天空點亮,極目眺望而去,茫茫的天空徒有被映出的猩紅,再無他色。幾近焦炭的雲層鐫刻在天空之上,像是曾在書中讀到的壁畫。
身下是一片無盡的汪洋,被頂上無窮的天空映照著,也變得甚是紅濁。鮮紅的波濤陡然從海面之下竄出,貪婪著想要啖食這裡所有生靈。
天空與海洋在盡頭融匯,分割不開。入目只有茫茫而又刺眼的紅。彷彿一座淹溺在血液中的牢獄,羈押著那些罪惡滔天的囚徒。
突然,猩紅之海波濤洶湧,掀起了百丈的驚天巨浪,直直向著恭儀而來,誓要將他吞沒。
粉身碎骨的斥力洶湧地抨擊著,終是閉上了雙眼,不敢再望。
片刻後,一切好似重歸寧靜。
再睜開眼,只見周遭漆黑一片,是以無邊無際的空間,頭頂之上,遍佈著一層紅色水晶,時不時會看到盪漾起的漣漪,慢慢擴散成微波。
驀然回頭,一雙巨大的眼睛正直勾勾地與他對視,不過數丈。
不見面貌,不見身軀。只有金黃色的雙瞳在這片黑暗之中熠熠生輝,狹長的瞳孔中盡顯無上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