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後日談——甚爾與悟 緘口不言的教誨……
十七歲的五條悟並非是第一次面對死亡, 在咒術界,這是最尋常不過的事。
你很難真正保證,昨日還在聊天玩笑、甚至是一起享用美食餐點的同伴友人,明日會不會因為一次任務、一場意外而再難相見, 天人永隔。
可五條悟從來都沒有想過, 這件事會發生在他的老師鈴木蒼真身上, 一個擁有[反轉術式], 且同時具備有不俗的戰鬥力,理論上最能保全自身, 也最不可能輕易死去的術師。
以至於當這件事真的發生時,即使[六眼]已然將現場所有的一切資訊悉數納入五條悟的腦海中,飛速運轉的大腦高負荷至幾近崩潰邊緣,他卻仍是愣怔著傻站在距離鈴木蒼真大約一步之遙的位置,神色呆滯,彷彿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湛藍若碧空大海的[六眼]不以主人的意志轉移,閃爍著無機質璀璨光彩, 一刻不停地為五條悟收集著方圓之內所有或有用或無用的資訊, 然而, 在[六眼]的眸底深處, 不同於流光溢彩的表面, 卻是一片近乎於死寂的無盡空洞。
倉庫內的咒力殘穢, 一切可被[六眼]觀測的痕跡, 以結構、重新演繹的方式在五條悟的腦海中再現, 但若僅僅只是如此,五條悟尚不至於傻愣愣地呆滯在原地直至現在。
與再度複現的畫面參雜在一起的,是過往近十年間,五條悟與鈴木蒼真相處的一點一滴。
——是青年的溫潤柔和、滿載笑意的眼角眉梢, 是一如琥珀般晶瑩清透的明亮眼眸,是噙在嘴角邊上的一抹無奈卻包容的縱容笑意......是最後,青年已然無神的雙眼緩緩望向他時,輕啟唇齒的那句無聲抱歉。
倉庫內死寂一片,連一絲細微的風聲都不曾聽聞。
終於,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五條悟將腿抬起,邁過了他與鈴木蒼真的那一步之遙,僵硬而緩慢地蹲下身,彷彿極力忍耐、又像是手腳過分冰冷不得不放慢速度,伸出雙手,將靠著角落中閉上雙眼的青年,一點一點地擁入懷中,收緊再收緊。
啊......到底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五條悟心中默默想到,蒼藍色的雙眼仍舊死死地瞪著,哪怕早已經布滿血絲,也不肯有一絲放鬆。
困惑不解如同呼嘯的狂風一般,充斥在他的腦海裡,掀起磅礴的浪潮,不斷沖刷著那好似蛛絲一般愈發搖搖欲墜的理智。
明明......明明這次任務和鈴木蒼真一點關系都沒有,到底為什麼,鈴木蒼真會獨自一個人去到薨星宮中和天元見面,甚至......還做了一場他事先根本不知情的交易?
感受著鈴木蒼真逐漸僵化失溫的身體,五條悟顱內瘋狂思索著,仿若過載的計算機,散發著可怖的高熱。
他非但沒有將人松開,雙臂反而如同焊死的鐵鉗,把人越發用力地揉入自己的懷中,不知是想要用他自身的體熱暖和軟化鈴木蒼真的軀體,還是試圖將對方融入到自己的骨血當中......又或者,兩者皆是。
“之所以將這些告知於你,全賴於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交易。”天元不久前在薨星宮中所說的話,再一次在五條悟的腦海中回響,“[六眼],這一次的你十分幸運,擁有鈴木蒼真這樣一位一心為你的老師。”
似是有些感慨,彼時天元微微嘆息道,“他全都為你安排好了。”
這之後的事,說實話......五條悟已經有些記不大清了。
或者說,自踏入薨星宮中的那一刻,[六眼]在近乎凝滯的空氣中窺見獨屬於鈴木蒼真的咒力,且在發覺越是靠近中心巨木,咒力就越是濃重粘稠時,他本就不知為何一直惴惴的心髒,當即不受控制第緊縮了一瞬。
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對他來說,與其說是在向天元尋求答案,不如說,是在一步一步印證他心中的不安,就好像一場無聲的淩遲,用的卻是鏽跡斑斑的鈍刀子:每一下,都無異於一陣剜心的劇痛。
“......誰需要你安排。”五條悟呢喃著低聲說道,咽喉好似被煙燻火灼過一般,聲音沙啞得厲害,“我從來、從來沒有這麼要求你,你憑什麼自作主張替我安排好這一切!”說到末尾時,語氣中隱隱染上了一絲恨意。
然而,那雙湛藍的眼睛裡,卻不見有絲毫的情緒,依舊明亮而空洞,唯有仿若蛛網般遍佈眼白的血絲,昭示著這雙眼睛並非死物。
情緒逐漸被恨意浸泡,連帶著胸腔中也好似燃起了一團滾燙灼熱的烈火,五條悟緊咬著牙關,如同遲來的宣洩,語速越來越快道,“為什麼要瞞著我做這些,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待在京都,為什麼要自作多情地認為這樣做就是為了我好,你以為你是——”
倏地,彷彿老舊的磁帶卡帶,一切的喧囂戛然而止,偌大的倉庫重歸死寂。
“老師......”
五條悟的聲音愈發嘶啞了,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後知後覺一般,隨著方才的短暫爆發,一直緊繃著的精神終於得以漸漸鬆懈下來,盡管仍舊面無表情,眼眶四周卻是染上了一抹淺淺的緋紅,“你......是我的老師。”
隨著五條悟話音地落下,只一剎那的功夫,先前一直被禁錮在體內激蕩的咒力,終於掙脫束縛脫獄而出,化作無數道無形的鋒刃,不遺餘力地向著四面八方飛射散去。
一切都毀了。
————
鈴木甚爾從未想過,自十年前選擇握住鈴木蒼真伸向他的那隻手以後,他尚且二十出頭的人生當中,竟然還能再一次體會到如同乘坐過山車一般大起大落的經歷。
而且同樣是在短短一天之內。
“......你說什麼?”
雙眼微微眯起,鈴木甚爾上下打量著眼前這位他因為答應鈴木蒼真前去咒術高專教授體術時,而有過幾面之緣的夏油傑,與在咒術高專見面時的意氣風發不同,眼下對方的情況,絕非是一句簡單的狼狽便可輕易囊括。
發紅的眼眶,散亂的頭發,滿是破口的高專制服,乃至透過那一道道刀割似的口子,隱隱還能窺見藏匿在深色制服之下的大片暗紅,以及彌漫在夏油傑周身那股似有若無的血腥味。
再聯想夏油傑與五條悟幾近繫結的搭檔關系,近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向鈴木甚爾指明一個在他看來完全不可能的事實:五條悟出事了。
“出、出事了,甚爾先生。”
出於心底那點兒微妙的好勝心,若是放在平時,夏油傑絕不會允許自己如此難堪地出現在多次將他擊敗的鈴木甚爾面前,可眼下他顯然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否則,他也不會在對方上課期間慌不擇路地找上門來。
“是悟......悟的咒力失控了,他一個人就毀掉了將近兩千平的倉庫,周圍的樹林倒了一片,砂礫碎石被咒力裹著亂射......”夏油傑的語速飛快,他試圖簡明扼要地向鈴木甚爾說明一切,卻反倒讓自己在一字一句中愈發慌亂,“我、我沒法靠近他......”
“我的咒靈甚至沒法靠近他的周圍,一旦離得太近,就會被外溢的咒力當場祓除。”夏油傑落在身側的手握緊又放鬆,反反複複,像是在猶豫什麼,最終咬緊牙關道,“再這樣下去,就算他是[六眼],也會出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