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裡的星星

花瑤是被老鼠啃噬塑膠袋的聲音驚醒的。

她下意識去摸床頭櫃的香薰加濕器，卻抓到半截發黴的拖把杆。某種發酵的酸臭味湧進鼻腔，天花板上黴斑蜿蜒如垂死病人的靜脈。當花瑤看清自己睡在由廢舊門板搭成的床上時，喉嚨裡迸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聲帶震動的頻率陌生得可怕。

”蘇安安！討債鬼叫魂啊？”鐵皮門被踹開，穿褪色睡衣的女人將搪瓷盆砸在地上，”五點半了還不去進貨！”

花瑤低頭看自己的身體。印著”紅星紡織廠”的舊t恤袖口已經起球，指甲縫裡嵌著黑色汙垢，左腕上母親送的卡地亞手鐲變成了用橡皮筋捆著的電子表。她突然沖向牆上的破鏡子，鏡面裂紋將她的臉分割成猙獰的拼圖——那是蘇安安的臉。

菜市場的腥臭味粘在面板上。花瑤拖著裝滿蔬菜的拖車，發現自己的身體記得所有捷徑：繞過三個汙水坑能省兩分鐘，第七個攤位的老太太會偷偷多給兩棵香菜。她摸到褲袋裡皺巴巴的助學金申請表，背面是蘇安安的字跡：【花瑤憑什麼拿甲等？她爸給學校捐了鋼琴】

”安安，今天的爛菜葉。”水産攤老闆扔來塑膠袋，魚鱗粘在她開裂的指甲上。花瑤突然想起昨天這個時候，自己正坐在賓士後座用濕巾擦拭指甲油。遠處電子屏播放著父親公司的廣告，模特手腕上戴著和她同款的手鐲。

數學課上粉筆灰紛紛揚揚。花瑤發現自己的座位在最後一排，桌面刻滿”窮鬼””陪酒女”之類的塗鴉。當老師提問花瑤拉格朗日定理時，她條件反射般站起來，卻聽見全班鬨笑——而“花瑤”正坐在她曾經的座位上，用她的聲音說：”老師，這種基礎題應該讓後進同學回答。”

放學時暴雨傾盆。花瑤在公交站臺看見自己的青梅竹馬宋寧把傘傾向“花瑤”，對方袖口露出她親手縫的暗紋。

雨水順著她的脊椎流進褲腰，校服布料吸飽水後重得像裹屍布。

筒子樓的公用水龍頭前排著長隊。花瑤看見鐵盆裡自己的倒影在油汙水面上搖晃，她好像聽到遠處傳來鋼琴聲，有人正在彈奏她最愛的《月光》，而她的手指正浸泡在漂白粉水裡，泛起死魚肚皮般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