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那張已近垂暮之年的臉，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問詢，表情有一瞬間的茫然。接著他伸手撫上那幹燥光滑的紙頁，手指在那行字上流連，遲遲不願離開，像是在眷戀著什麼，這番動作由一個白發老人做起來顯得分外心酸。

丹尼爾嘆了一口氣。

“我帶走了。”他澀聲說道，將那本書收到了懷中。

他步履蹣跚地向門口走去，這具身體著實是有些太費力了，但他卻覺得很適合他，像他這樣一個不知活過了多少歲月，什麼都擁有過，什麼也都失去過的人，這樣一具老態龍鐘的身體剛好與他的心態契合。

丹尼爾站起身來看著他走到了門口，記憶中的影像和眼前的背影重合，一個荒唐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他張開口，遲疑道：“……是你嗎，辛德森？”

約書亞的腳步一頓，他什麼也沒有說，像是沉浸在回憶之中，周圍的一切都聽不到了。

丹尼爾追上前去，他的身體不好，這幾步路已經有些氣喘了，但腦海中的想法卻更加令他震悚，他凝視著那個背影說：“當年……你來了布達希嗎？”

彷彿過了很久，又也許沒那麼久，約書亞的聲音很平靜，從前方傳來：“我一直都在這裡，我不認識什麼辛德森。”

“那你又怎麼知道奧莉薇婭留了一本書給我？這是她在家鄉時常翻閱的書籍。”

“和你無關。”

“如果真的是你，那時為什麼要親手殺了她？”

他的身影輕輕晃了一下，回過身看向丹尼爾。

丹尼爾驀然感覺到一種危險，然而他已經來不及躲閃了，一股強大的蠻力將他撞向了身後的牆壁，轟然一聲，他感到後背強烈的痛意，整個人像是被從中折斷了肋骨，直不起身也彎不下腰，稍微動一下就牽扯起全身的疼痛。

約書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頭走出了門。

他倒吸一口涼氣，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咬著牙奮力站起身來，他扶住一邊的掛衣架，踉踉蹌蹌地往房間走。

在魔物剛剛襲擊王城的時候他就遣散了家中的傭人，給他們分了些錢財讓他們逃跑了，他的身體不好無法離開，只能守著這個日漸荒蕪的花園，留下來的只有伊桑，安妮，還有幾個無處可去的僕人。

“天吶，您怎麼了！那人呢？”安妮的大嗓門從樓上傳來，她剛才上去拿了些厚衣服，因為公爵說有些冷，而當她下樓的時候卻發現房門大開著，丹尼爾正扶著牆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他扶住安妮的手，強顏歡笑道：“沒什麼，摔了一跤而已。”

“那個奇怪的人已經走了嗎？”安妮擔憂地望著他，將他扶到軟椅上躺下，又連忙去取藥。

“嗯。別忙了，我沒事，”丹尼爾深深吸了口氣，但這口氣還沒有吸完，胸腔中就湧起一股火辣的痛感，嗆得他不住地咳嗽。

她忙端了杯熱水給他，焦急道：“慢點，您慢點，我去請醫師！”

丹尼爾勉強穩住氣息，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算了，現在城裡受傷的人太多了，我不想佔他們的位置。伊桑還沒回來嗎？”

安妮的眼中依稀有淚光閃過，她抬手抹去水漬，說道：“他還沒有回來，需要我去找他嗎？”

“不用了，他這個年紀就應該在戰場上廝殺。安妮，別告訴他今天有人來過。”

安妮詫異地望著他，丹尼爾閉上了眼睛，彷彿要將沉積多年的悲傷全部洩盡，他長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太陽快落山了。

約書亞從丹尼爾的花園走了出來，徑直前往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