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棠睜開了眼睛。

這一覺睡得極其深沉，夢裡什麼都沒有，難得的寂靜。

她的頭頂是鬱郁蔥蔥的樹葉，陽光從枝葉的縫隙間落了下來，形成細碎的光點落在她的臉上和身上，溫暖又柔和。她抬起手擋在眼睛上，意識有些模糊。身下似乎是松軟的草地，風裡有花的清香，悅耳的鳥鳴在遠處響著，她聞到了春天的味道。

……春天？

棠驀地清醒過來，她連忙翻身爬起。可是當她環顧四周的時候卻愣住了，她昏迷之前的印象只有那個山崩地裂的地震，澤木在神殿周圍畫下的法陣全部啟動，摧毀了神殿，徹底阻斷了魔族入侵的通道，而天神現身鉗制住了穆迪斯，他也消失不見了。那之後她被道格斯拽入了懸崖，本以為會跌去巖漿焚燒成灰，但現在看來似乎並沒有。

“克洛德？佩拉？迦爾遜——”她四下張望著，卻空無一人。

棠有些心慌，她艱難地站了起來，四肢痠痛，每活動一下都令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她低頭審視了自己一遍，發現並沒有任何外傷，可她明明記得自己當時好像被什麼貫穿。

她扶著樹木踉踉蹌蹌地往前走，發現自己身處於一片樹林中。這片樹林並不大，旁邊就是一排灌木，她撥開茂密的樹枝和灌木叢，抬手撩開擋在眼前的葉子，整個視野便倏忽開闊了。

一望無際的嫩綠色鋪滿了整個原野。微風拂過大地，草葉如微小的波浪一般輕輕蕩漾著，不遠處有一條溪流穿過草地，再遠一些的地方有一棟紅磚房，嫋嫋青煙從煙囪裡升起，它靜靜地佇立在草野中，周圍有幾只散養的牛羊。

棠忽然覺得那棟房子有點眼熟，這條溪流也似曾相識。她穿過灌木叢，走過柔軟的草地，向那棟房子走去。

當她來到溪流旁邊的時候，房子的門忽然開了，裡面走出一個紅頭發的小孩，他蹦蹦跳跳地向溪水邊走來。

待到近了，棠看清了小孩的臉，當即怔在了原地。

那個孩子看到空曠的草地上出現了一個人也有點好奇地抬頭打量，然而看了一眼他便張大嘴巴，眼睛瞪得圓圓的望著她，嗷一嗓子涉過溪水撲了過來。

棠本來就震驚得反應不過來，孩子撲過來的時候險些把她撞到，她連忙站穩，蹲下來扶住孩子的肩，認認真真地確認他的五官輪廓，最終還是將信將疑地問:“……艾倫？是你嗎？”

“棠！你還活著嗎？！我——我我不是在做夢吧！”小男孩臉上的雀斑都跟以前一模一樣。他的眼眶紅紅的，大眼睛裡一片盈盈的水光。

他一下子撲到棠的懷裡，小身子興奮地扭來扭去。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對這裡有種熟悉的感覺，當年她就是在這裡被蘇羅卡發現的，在德羅伊利斯郊外的溪水邊。

她為什麼會回到……德羅伊利斯？

艾倫沒注意她臉上怪異的表情，拉著她往屋子裡拽：“萊恩爺爺！你猜我撿到誰了？”

屋子裡傳出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艾倫！我都說過不讓你亂撿東西，這次你直接給我撿了個人是嗎？”

長久未見的臉再次出現在眼前，棠一時沒回過神來，萊恩看到她也是一愣，喃喃道：“噢，你還真是撿了個人回來，這人我怎麼瞧著眼熟？”

“……萊恩？你不是——”

“去南部了？沒有，帶著兩三個孩子行路不太方便，反正這棟房子的主人已經逃了，我們幹脆住在這兒，”萊恩撇撇嘴道，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倒是你，走了這麼長時間都不回來，在外面結婚了？”

萊恩見她神色古怪，訝異道：“我說中了？還有人喜歡你這種小姑娘的？”

她捂著頭擺了擺手，仍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我想先冷靜一下。”

棠回到了那個小鎮，重建後德羅伊利斯不如原先那麼熱鬧了，街道上隨處可見還未完工的新建築，畢竟魔物侵擾剛剛結束人們還未從這場災難中恢複過來。但春天已經來了，無論是生命還是生活都已經有了新的起點。她從萊恩那裡得知現在距離她墜崖大概已經過去一個月了，這個漫長的冬天終於還是過去了。

露莎的酒館已經被拆除，她在原先酒館的位置駐足了很久，想到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的，她和蘇羅卡在院子裡聊天，一轉頭就看到了月亮下的火光。

現在她轉過頭，只能看到遠處一望無際的大海。

夜晚降臨，德羅伊利斯似乎還和原來一樣，一入夜酒館就沸騰了起來，加上戰事剛剛平定，人們情緒高漲，縱情狂歡。

棠坐在小酒館的角落裡，聽著他們彈琴唱歌，木吉他的聲音悠揚靈動，手指撥動間便流瀉出歡樂的泉水。

可她卻一點也不開心，而且她覺得那些吉他手唱得不如布魯斯特好聽。

人們還在興致勃勃地唱著:“噢——海面上來了一條船，那是勇敢的水手滿載而歸，他們擁有這世間最令人嫉妒的兩樣東西——珍貴的寶藏和女人的芳心……”

棠趴在桌子上，耳邊回蕩著水手的歌聲和人們的笑語，忽然覺得一陣酸澀的感情湧了上來。

她吸了吸鼻子，端起旁邊的酒一飲而盡，因為喝得急了嗆了一口，喉嚨裡的不適蔓延到了眼睛，她連忙用袖子遮住。

沒有人在意她，大家都在縱情歡樂。

如果她也能和他們一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