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夢
別扭、私人空間也顧不上了,潭影略顯焦急:“那好奇心怎樣才能一直不消失?”
“一直不消失?”李墨雲歪過頭,似笑非笑:“你很希望我對你一直保持好奇?”
“不……不是!”潭影一口否認,額角的汗珠滑落到下頷,在微薄的日光下反射出晶瑩的線。
“我的意思是單純的好奇心,……像是對人類的好奇心,對大自然的好奇心,或者對宇宙星空的好奇心。”
單純的好奇心?
怎麼可能,天下之地,有誰能永遠如孩童般充滿好奇心呢?至少李墨雲自認為不能,哪怕是那最深處的宇宙,也有令人厭煩的時候。
“這麼說來,潭影老師有好奇的事物?”李墨雲眸中頭一次多了一分探究,像是終於看見了眼前這個人不一樣的地方,斂了笑意靜靜等待著他開口。
“我小的時候就在想,我們的周圍有萬千生靈,而我們的頭頂又有暗不見底的星空,而我又恰好站在這裡,我在這裡生活,我在這裡學習,我在這裡遇見,我在這裡離別,我看見人世百態,也看見亙古不變,見世界之大,也見蜉蝣之小。
星空遙不可及,可黃土卻近在咫尺。
當我慢慢長大,生活的瑣碎,工作的忙碌,心中的執念,種種一切令我慢慢忘記了,忘記了我曾一個人靜靜思考過的,那些重要的東西。
好在,我現在又想起來了。”
田野的風肆虐不羈,擾得人心神蕩漾。
潭影在狂風中屹立,眼眸似有碎光沉浮,在狂風的呼嘯下,他的聲音悠得顯得小了,李墨雲見他眉眼一彎道:“這個世界真是奇妙,奇妙到生靈萬千人群無數,奇妙到我以為的離開卻是相遇的開始,奇妙到拋下一切恰好重獲新生,奇妙到世界之大而你卻恰好站在我的眼前。”
潭影目光緩緩向上,緩緩抬手感受奔騰不止的田野鄉風,白色的襯衣在風中狂飛亂舞,他的手他的目光跟隨著風的方向,整個人就像是一株搖搖欲墜的蒲公英。
李墨雲聽見他聲音輕輕:“恰如這風溪的風,不早不晚就在此刻吹起。”
李墨雲看著眼前的人,怔了怔。
她又想起了在那個下午的風雨中,她第一次看清了潭影的模樣,她也第一次從一個人身上感受到了美。
而她現在,不在為何,又被屹立在狂風中的潭影所吸引,沒來由地。
如同蒲公英的他在風中搖搖欲墜又屹立不倒,李墨雲循著光望去,視線摩挲過他的衣角、發絲、指骨、下頷線、微微仰起的側臉,那單薄的身體像是一個虛幻的影子,惹人追逐。
潭影身上的這種吸引力到底是什麼李墨雲還不太明白,李墨雲只是靜靜注視著。
李墨雲真的不是一個會在意外貌的人,但就如同那個下午一樣,她再次感受到了美。
李墨雲也不是一個追逐虛幻的人,但此刻,在狂風迷眼下,她彷彿看見了他的……靈魂。
就如同他的外表一樣,那靈魂純真又專注,仿若……光的來處。
天光自九霄穿雲破霧而來,傾灑在風溪滿是稻香的土地上。
陽光刺眼,9歲的李墨雲走在田埂上,抬手稍微遮擋那直射而來的日光,即便眼睛被刺得生疼,她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奮力睜眼看向那灼人的烈日。
她曾聽村裡的年長者說,太陽是上天的恩賜,滋養萬物,我們才得以生存。
若是沒有太陽,便沒有白天;若是沒有太陽,植物不會生長;若是沒有太陽,便沒有收成。
他們把太陽奉為神明般的存在,每日都要感謝太陽的再次到來。
可是年級尚小的李墨雲不懂,在年幼的李墨雲眼裡太陽並沒有像他們說的那麼神奇,不就是天天掛在天上的一個光球?
而且這個光球還不是什麼好光球,脾氣古怪陰晴不定,專門折磨人!
小李墨雲看著田野間汗流浹背的村民,頂著烈日也要不停地不停地幹活,李墨雲僅僅是站在田埂上就已經被這毒辣的太陽曬得不行,一股心煩意亂油然而生。
所以最開始的時候,李墨雲討厭太陽。
但之後,她又在學校裡聽老師講到了太陽,她也在書中看到了太陽,她不再只是聽村民的言論。
她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慢慢産生了好奇心。
9歲的她在陽光最烈的響午,一個人矗立在風溪最高的田野之上,滾燙的熱風吹打過她泛紅的臉龐,強烈灼人的陽光使她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來。
她只能用手遮擋那最耀眼的光球,然後一點一點張開手指,露出一條小縫,強忍著難受眯起眼睛,全心全力去捕捉那遙遠的神秘的令人仰望的一絲一縷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