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心遮停在了病房門前,腳步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纏繞,再也邁不開半分。
走廊慘白的燈光,毫無溫度地傾瀉下來,冷硬地映照著病房門上那層磨砂玻璃。
玻璃模糊不清,像蒙上了一層冰霜,阻隔了窺探的視線,卻又彷彿在無聲地邀請她去探尋門後的真相。
她微微探出身子,頭向著門內探去,想要看得更真切一些,渴望穿透那層迷霧般的阻礙。
然而,視線所及之處,僅僅是病房內冰山一角,如同窺視深淵,只能感受到無盡的寒意。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白色床單,白得刺眼,白得沒有一絲生氣,泛著醫院特有的那種冷硬質感,彷彿是用冰塊鑄成,觸之冰冷,無情地拒絕著任何溫暖。
視線再往裡延伸,一個模糊的人影,如同被命運遺忘般,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單薄的被子,僅僅在身體表面隆起一個微弱的弧度,更顯得那人身影的脆弱和無助。
依稀可以看見幾根透明的管子,如同冰冷的毒蛇,從被子底下蜿蜒而出,不知連線著何種冰冷的儀器,發出細微的,卻又規律的電子聲響,單調而壓抑,彷彿生命倒計時的滴答聲。
張心遮的心臟,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緊,一下一下,沉悶地撞擊著胸腔,壓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竭力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湧入肺部,想要以此來平復內心翻湧的波瀾,卻徒勞地發現,所有的努力都如同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就在她心亂如麻之際,緊閉的病房門,忽然被人從裡面輕輕拉開,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響。
一個穿著粉色護士服的年輕女孩走了出來,臉上帶著訓練有素的職業性微笑,那笑容卻顯得有些僵硬,彷彿只是一個冰冷的面具。
秦遠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般,焦急地在走廊裡踱步等待,見到護士出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迎了上去,臉上堆滿了擔憂和焦慮,再也維持不住往日的冷靜和沉穩。
“楚薇護士,陸總他今天情況怎麼樣?”
秦遠壓低了聲音,語速急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神中充滿了期盼和不安,如同等待宣判的囚徒。
被叫做楚薇的護士,&bp;看了秦遠一眼,眼角的餘光,又瞥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張心遮,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但她並沒有多問,只是公式化地回答道:“秦先生,陸先生今天的情況還算穩定,各項生命指標都在勉強維持正常範圍內。”
“那就好,那就好……”
秦遠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塊浮木,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了一些,但緊鎖的眉頭依舊沒有舒展開,眼底深處的憂慮,如同揮之不去的陰霾,並沒有因為護士的一句話而完全消散。
楚薇護士頓了頓,職業性的微笑褪去了一些,聲音更輕了些,帶著一絲惋惜和無奈,如同在訴說一個早已註定的悲劇:“只是,秦先生,你也知道,陸先生的病情……癌細胞已經全身擴散,如同紮根於土壤的毒瘤,現在能維持住表面的穩定,已經是醫學能做到的最好結果了。”
“癌細胞……已經停止擴散了嗎?”
秦遠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如同風中殘燭般微弱的希望,彷彿在絕望的深淵中,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哪怕那稻草僅僅是幻影。
楚薇護士輕輕搖了搖頭,如同一個冷酷的判官,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聲音平靜而冰冷:“不是停止擴散,而是……擴散已經到了極限,全身都是癌細胞,如同被劇毒侵蝕的朽木,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再擴散了。現在的治療,與其說是治療,不如說是盡人事聽天命,我們只能盡力延長陸先生的時間,減輕他的痛苦。”
“那……那陸總他……還能撐多久?”
秦遠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如同蚊蚋嗡鳴,充滿了絕望和無力,彷彿所有的希望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抽離,只剩下無盡的黑暗。
楚薇護士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著措辭,想要用更委婉的方式來告知這個殘酷的真相,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坦誠,緩緩說道:“最多……兩個月吧。如果情況再繼續惡化下去,也許時間會更短,一個月,甚至更短都有可能。”
兩個月。
短短的兩個字,如同兩塊冰冷的巨石,狠狠地砸在張心遮的心頭,震得她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
她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嗡嗡作響,如同無數只蜜蜂在耳邊盤旋,所有的聲音都彷彿被抽離了,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楚薇護士那句冰冷而殘酷的“最多兩個月”,在她的腦海中不斷迴響,如同死神的低語。
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至極的情緒,如同洶湧澎湃的潮水般,從四面八方瘋狂湧上心頭,瞬間將她徹底淹沒,讓她在情感的漩渦中無法呼吸。
她一直以來都以為,陸沉的病,不過是秦遠為了讓她心軟,為了博取她的同情,而故意編造的謊言,一個拙劣而可笑的藉口。
她甚至在心裡嘲笑自己的動搖,告誡自己不能被他虛假的眼淚和謊言所欺騙,不能再次掉入他精心設計的陷阱。
可是,當“癌症晚期”,“全身擴散”,“最多兩個月”這些字眼,如同鋒利的刀刃,真真切切地刺入她的耳膜,傳入她的腦海時,她才如同醍醐灌頂般猛然意識到,這可能不是謊言,這不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這是一個殘酷的,冰冷的,讓人無法接受的事實,一個她一直極力否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真相。
她的身體僵硬地站在那裡,如同被無形的釘子牢牢釘在了原地,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動彈不得,血液彷彿凝固,心臟也停止了跳動。
震撼,一種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的巨大震撼,如同突如其來的十二級地震,在她心中轟然爆發,震得她五臟六腑都在劇烈顫抖,靈魂都彷彿要被震出體外。
她的大腦一片混亂,如同被颶風肆虐過的戰場,之前的恨意,憤怒,不甘,怨懟,那些如同燃燒的火焰般熾烈的情緒,似乎都在這一刻,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事實徹底沖刷得乾乾淨淨,如同火焰被冰水澆滅,只剩下一片茫然和空洞,以及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