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還在和楚薇護士說著什麼,聲音很小,很輕,如同遙遠的囈語,張心遮的意識如同飄蕩在空中的浮萍,已經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去傾聽。
她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病房門上的磨砂玻璃,視線彷彿要穿透那層阻礙,直接看到門後的景象。
透過模糊不清的玻璃,她彷彿看到了陸沉虛弱而痛苦的身影,看到了他被病痛無情折磨的憔悴模樣,看到了他生命之火正在一點點流逝的殘酷現實,如同夕陽西下,餘暉將盡。
一種前所未有的,複雜而難以名狀的情緒,在她心中瘋狂滋生,如同野草般肆意蔓延,如同藤蔓般緊緊纏繞,讓她感到胸悶氣短,幾乎透不過氣。
最終,理智還是敗給了內心複雜的情感,張心遮如同被某種神秘力量驅使一般,緩緩抬起手臂,伸向了眼前的病房門。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門把手,金屬的冰冷觸感瞬間傳遍全身,讓她猛然驚醒,如同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掙脫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猛地用力,推開了緊閉的病房門。
“吱呀——”
門軸發出細微而刺耳的吱呀聲,在這寂靜無聲的走廊裡,顯得格外突兀,打破了病房內令人窒息的沉寂。
隨著房門的開啟,一股淡淡的藥水味,夾雜著濃烈的消毒水味道,如同無形的潮水般,更加濃郁地撲面而來,瞬間刺激著她的鼻腔,讓她感到一陣生理性的不適,本能地皺起了眉頭。
病房內的光線異常昏暗,厚重的窗簾緊緊拉合著,如同黑色的幕布,將外界的光線完全隔絕,只留下一盞床頭燈,在黑暗中散發著昏黃而微弱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不定。
昏暗的光線,卻也足以讓她勉強看清病床上的景象,看清那個她曾經無比熟悉,此刻卻又無比陌生的身影。
陸沉如同一個破碎的瓷娃娃,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眼窩深深凹陷,面色蠟黃,毫無一絲血色,如同秋日裡枯萎的花朵,失去了所有的生機和活力,只剩下殘敗的軀殼。
他的臉頰深深地凹陷下去,顴骨異常高聳,原本稜角分明的輪廓,變得異常尖銳而突兀,透著一股病態的憔悴和虛弱,彷彿被歲月和病痛無情地雕琢,只剩下皮包骨頭的骷髏模樣。
頭髮幾乎掉光了,稀疏而零落的幾縷髮絲,無力地貼在蠟黃的頭皮上,顯得頭顱更加瘦小,彷彿只剩下一層薄薄的面板包裹著脆弱的骨骼,隨時都會破碎一般。
他的嘴唇乾裂起皮,如同乾涸的土地,微微張開著,露出裡面發白的牙齒,整個人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乾屍,沒有一絲生氣,只有無盡的死寂。
身上插滿了各種冰冷的管子,透明的輸液管,白色的氧氣管,連線著監護儀的導線,如同無數條冰冷的鎖鏈,密密麻麻地纏繞在他的身上,牢牢地束縛著他,讓他動彈不得,如同被困在無形的牢籠之中。
他曾經是那麼的意氣風發,那麼的驕傲自負,眼高於頂,那麼的冷酷無情,如同高高在上的帝王,掌控著一切生殺大權。
他曾經是樂壇的頂級作曲者,是呼風喚雨的風雲人物,是無數人仰望的高高在上的陸老師,萬人難求一曲私人定製歌曲的音樂鬼才。
張心遮還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見到陸沉的時候,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一絲不苟的黑色西裝,頭髮梳得油光鋥亮,一絲不苟,眼神銳利而冰冷,如同寒冬臘月的冰刀,渾身散發著一種強大而壓迫性的氣場,讓人不敢直視,心生畏懼。
那時的他,是那麼的強大,那麼的不可一世,彷彿掌控著整個世界,掌控著所有人的命運,包括別人的生死。
可是現在,躺在病床上的這個人,形容枯槁,氣息奄奄,如同風中殘燭,哪裡還有半分昔日的風采?哪裡還有半分曾經的驕傲與冷酷?
他就像是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只剩下一副空洞而殘破的皮囊,在病痛的無情折磨下,苟延殘喘,如同行屍走肉,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張心遮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攥住,一陣陣抽痛,如同被撕裂一般,難以呼吸,窒息般的痛苦瞬間蔓延至全身。
眼前的陸沉,和她記憶中的陸沉,完全是兩個人,彷彿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巨大的反差,強烈的視覺衝擊,如同驚濤駭浪般衝擊著她的感官,讓她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穩,身體搖搖欲墜。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扶住門框,才勉強穩住身形,沒有讓自己狼狽地跌倒在地。
她緊緊地咬著嘴唇,貝齒深深地陷入柔軟的唇肉之中,幾乎要滲出血絲,竭盡全力地控制著自己內心洶湧澎湃的情緒,如同在狂風暴雨中抓住一根脆弱的稻草,不讓它失控,不讓它如同火山般爆發。
她不斷地在內心深處告誡自己,要冷靜,要理智,要保持清醒的頭腦,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要聽清楚內心的聲音,要確認這一切,都不是幻覺,都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眼前這個如同乾屍一般的男人,真的是陸沉,不是別人假扮的,也不是她臆想出來的幻影。
那個曾經傷害如煙,讓她痛苦不堪,墜入深淵的罪魁禍首陸沉。
那個她恨之入骨,日思夜想,想要不惜一切代價報復的陸沉。
他真的……要死了。
這個認知如同重磅炸彈,在她腦海中轟然炸開,震得她靈魂都在顫慄,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憤怒,所有的不甘與怨懟,在這一刻,都顯得那麼的蒼白無力,那麼的毫無意義,如同泡沫般脆弱,一觸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