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觸及身體的瞬間,陸沉似乎有些不適應,身體極輕微地動了一下,像受驚的蝶。
柳如煙彎下腰,仔仔細細幫他把被角掖好,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虔誠的呵護,彷彿在對待一件世間最珍貴的、一碰即碎的藝術品。
“被子蓋在身上,是暖暖的感覺,很舒服,這樣就不會冷了。”她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哄慰意味,像母親在輕哄噩夢中驚醒的孩子。
陸沉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柳如煙臉上,那清澈依舊,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依賴感,如同迷途羔羊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閉上眼睛,睡吧。”柳如煙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她伸出手,學著記憶裡母親的樣子,輕輕拍打著陸沉的胳膊,哼起了不成調的搖籃曲。
陸沉凝視著她,那目光純粹得讓人心碎,過了好一陣,他才彷彿理解了指令,緩慢地,極為順從地闔上了雙眼。
他的呼吸逐漸變得均勻而綿長,緊蹙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似乎真的沉入了無憂無慮的夢境。
柳如煙維持著坐姿,一動不動,在床邊靜靜守候,貪婪地描摹著他熟睡的側臉。
這張臉,她愛了二十多年,熟悉到融入骨血,閉眼就能勾勒出每一根線條。可此刻,沉睡中的陸沉,卻顯得如此脆弱,如此陌生,彷彿隔著一個無法逾越的世界。
她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冰涼的指尖,帶著無限的眷戀與蝕骨的心疼,輕輕拂過他日漸消瘦的臉頰輪廓。
時間彷彿靜止,又彷彿流淌了很久很久。
直到確認陸沉徹底睡熟,呼吸平穩得聽不見一絲雜音,柳如煙才像個怕驚擾聖靈的信徒,躡手躡腳站起身,動作輕緩到極致,走向房間角落。
那裡,直播用的手機還亮著螢幕,支架安靜地立著。
她坐回鏡頭前,螢幕上彈幕依舊如潮水般滾動,密密麻麻,絕大多數是安慰、鼓勵和心疼的話語。
柳如煙對著鏡頭,精緻的臉龐上寫滿了奔波一天的疲憊,但那雙美麗的眼眸,在燈光下卻閃爍著異常清亮的光芒。
“謝謝大家…謝謝你們一直陪著我,也陪著陸沉。”她的嗓音因為壓抑和疲倦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目光下意識瞥向床上熟睡的身影,生怕一絲聲響都會將他驚醒。
“今天…陸沉他學得很快,對不對?”柳如煙的嘴角,努力向上牽引出一個微小的弧度,像是在尋求觀眾的認同,更像是在給自己注入一絲堅持下去的勇氣,“他能自己好好吃飯了,還會…還會提醒我吃飯。他學會了怎麼用那個水龍頭洗臉,也學會了自己刷牙,雖然…雖然動作還是不太熟練……”
她的話語頓了頓,眼眶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紅,淚光在眼底閃爍,但她倔強地仰起頭,硬生生將淚意逼了回去。
“我覺得…他會好起來的。”柳如煙的聲音裡摻雜著一絲微弱的顫抖,但語氣卻異常堅定,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信念,“陸沉他那麼聰明,那麼驕傲…他一定能好起來的!”
直播間的彈幕如同被點燃的引線,瞬間爆炸,滿屏都是“加油”、“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們相信!”。
柳如煙凝視著螢幕,眼神裡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有深入骨髓的痛苦,有日夜煎熬的掙扎,但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和一種溫柔到極致的執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做出了一個足以撼動所有人心靈的決定。她直視著鏡頭,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無比,擲地有聲:
“就算…就算陸沉以後,再也想不起我了,也沒關係。”
“就算他徹底忘記了我們之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忘記了他曾經怎樣深愛過我,忘記了我曾是他生命裡最重要、無可替代的那個人…都沒關係。”
“我可以……”她的聲音猛地哽咽了一下,喉頭劇烈滑動,但她迅速穩住心神,淚水卻已不受控制地滑落,“我可以…再重新追他一次。我可以再讓他,重新認識我一次,重新…愛上我一次。”
“我可以…再努力一次,成為他生命裡…哪怕…哪怕只是在他生命最後僅剩的時光裡,那個…最重要的人。”
這句話,如同一顆投入死寂深潭的巨石,瞬間在直播間掀起了山崩海嘯般的狂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