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陸沉的房門前,對著鏡頭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輕輕敲了敲門。
“陸沉?起床了嗎?”她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小心翼翼。
裡面沒有立刻回應。柳如煙又敲了敲,聲音稍大了一些。
過了一會兒,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在摸索著下床,然後門被開啟了一條縫。
陸沉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後,柔軟的黑髮有些凌亂地翹著,臉上帶著剛睡醒的茫然和一絲被打擾的不悅。陽光照在他臉上,顯得那份茫然格外刺眼。
他看著門口的柳如煙,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又看到了她舉著的手機(直播裝置),眼神裡沒有任何的熟悉或者昨日殘留的情緒,只有全然的陌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你……是誰?”他開口問道,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像是喉嚨裡含著砂礫。眉頭微微皺起,帶著顯而易見的困惑和防備,“這裡是哪裡?你……在做什麼?”
一連串全然陌生的問題,如同三九寒天的冰水,從頭澆下,瞬間澆滅了柳如煙心中那點燃了一夜,小心翼翼呵護著的微弱希望之火。
昨天的一切,真的蕩然無存了。
那個說“聽你唱歌彈琴心裡不那麼空了”的陸沉,消失了。
那個因為彈出第一個C和絃而驚喜得像個孩子的陸沉,消失了。
那個聽《吻別》會“堵”得皺緊眉頭,顯露出潛意識痛苦的陸沉,消失了。
那個小心翼翼請求她“只唱開心的歌”,帶著脆弱依賴的陸沉,也消失了。
全都不見了。
眼前的人,又變回了那個完全空白的,對周遭一切充滿警惕和陌生的“初始狀態”。彷彿昨天那充滿情感波動的一天,從未發生過。
昨日種種,那些讓她心碎又讓她燃起希望的畫面,清晰地在柳如煙腦海中一幀幀回放:他專注學琴的側臉,他聽到《吻別》時下意識打著拍子的手指,他最後看向她時那如釋重負的依賴眼神……每一個細節都那麼鮮活,那麼滾燙,卻在此刻被他一句冰冷的“你是誰”徹底否定。
巨大的失落和難以言喻的酸楚瞬間沖垮了柳如煙強撐了一夜的心理防線。她看著陸沉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著他眼中那純粹的、不帶任何昨日痕跡的茫然和警惕,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
她猛地轉過身,背對著陸沉和鏡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此刻的脆弱,也不想讓直播間的觀眾看到。肩膀卻劇烈地顫抖著,壓抑的嗚咽聲無法控制地從喉嚨深處溢位,帶著無盡的疲憊和絕望。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昨天那些刻骨銘心的感受,那些幾乎讓她看到曙光的反應,難道真的就只是鏡花水月,像沙灘上的畫,潮水一來就了無痕跡了嗎?
每一天,她都要重新面對一個完全不認識她的愛人。
每一天,她都要鼓起勇氣,重新介紹自己,重新解釋這荒誕的處境。
每一天,她都要把昨天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點連線,眼睜睜看著它斷裂,然後重新歸零。
這比單純的失憶,更加磨人,更加殘忍。這是一種日復一日的凌遲。
陸沉被她突然的哭泣嚇了一跳,站在門口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看著那個背對著他劇烈顫抖的陌生女人,眼神裡充滿了困惑和一絲本能的無措。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或者做錯了什麼。他只是站在那裡,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卻又完全不知道錯在哪裡。
直播間徹底沉默了幾秒,然後爆發出海嘯般的彈幕,這一次,感嘆號少了,更多的是難以置信的文字和表情。
【……他真的不記得了。】
【天啊…昨天的一切都白費了…那句‘你是誰’,簡直像刀子一樣。】
【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了。昨天還覺得看到了希望,今天就打回原形。】
【煙煙哭了…隔著螢幕都能感覺到她的絕望。她昨天那麼努力,那麼期待…】
【每日失憶…這真的是現實嗎?太殘酷了,對煙煙來說太殘酷了。】
【這比電視劇還虐心。昨天有多大的進展,今天的歸零就有多讓人心碎。】
【難怪煙煙要開直播,這種痛苦,換成任何人,一個人都扛不住吧。】
【陸沉那個茫然的表情…他什麼都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傷害了她。這才是最讓人難受的。】
【煙煙不哭,抱抱你。我們都在這裡陪著你。】
【可是…這要怎麼繼續下去?每天都是第一天,每天都要重新開始…這簡直是西西弗斯推石頭,永無止境的折磨。】
陽光依舊明媚,透過窗戶將房間照得亮堂堂的。新的一天已經開始,鳥兒在窗外鳴叫。但對於柳如煙來說,時間彷彿永遠停留在了陸沉失憶的那一刻,日復一日地,在她心上,刻下絕望的輪迴。而那個造成這一切的人,卻永遠站在輪迴之外,對此,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