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想不通,這裡的人遇上開心的事不能笑,碰上傷心的事不能哭,不能有表情更不能讓人看出你的表情,總是把所有的心事往肚子裡藏,想事情做事情都要瞻前顧後。琴娘是如此,其他所有的人也都是這樣。他們不會覺得累嗎?
我像個洩了氣的皮球,宮裡不比從前在家裡,不論我多麼任性,母親都會擋在父親前面替我開脫。況且,我也習慣了聽琴孃的話了。琴娘雖規矩頗多又有些囉嗦,待我還是極好的。她在宮裡呆了好幾十年了,聽她的話總不會出錯的。好不容易不用在抄書了,我可不想又被罰。
過了幾天安穩日子,我突然受到了皇后的召見。
以往都是我和石承宇一同向皇后請安的,今天單獨收到召見,我心裡七上八下的,好在琴娘擔心我失了禮數,有她陪著我一起去見了皇后。
石承宇是嫡長子,但是皇后不單隻有他一個兒子,還有二皇子。但你想要在她的臉上找出生養過的痕跡是找不出來的。用花做比方的話,我覺得她就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豔麗又不失端莊,也符合她皇后的身份。看來石承宇並沒有繼承到皇后的容貌,石承宇也好看,但和皇后的不一樣。也或許是男人女人本就不同吧。說來石承宇其實也很可憐的,聽琴娘說,皇后懷上石承宇的那一年,皇上臨幸了陳妃。陳妃極為受寵,甚至一度想為陳妃廢去皇后。正因如此,在皇后心裡,石承宇是帝后失和的罪魁禍首,對石承宇的態度總是淡淡的。甚至在當年京都之戰,大都大敗,不惜推石承宇為質子送到帝京。這才保住了兩國短暫的安寧。也保住了她的皇后之位。也是這個原因,每次和石承宇吵完架,我都不會特別生氣。我總會安慰自己,他從小離開家,又沒有孃親疼愛,脾氣難免有點古怪。
皇后和我交代了很多事,我除了點頭也不知道說什麼。只站在那裡發呆。她可能看出我走神了,只能嘆氣:“太子有了子嗣,你作為中宮主位怎麼還有心思開小差呢?罷了,筱柔本就是我宮裡的,就讓她回到我這裡來準備待產吧。但是徐昭儀那還是需要你去多做些開解,省去宇兒的麻煩。”
其實我挺納悶的,皇后一直不喜歡石承宇,總是偏袒二皇子。這次徐瀟瀟懷孕了怎麼突然就對石承宇上起心來了。一個還沒出生的小娃娃可以改變那麼多嗎?
皇后見我是對牛彈琴,只能轉頭交代琴娘有的沒的,話頭裡還有一些對琴娘對我太過縱容的斥責,琴娘只能面有愧色的跪坐在那裡反覆說著“奴婢有罪。”
我在一旁不敢插話,無奈的聳了聳肩,環顧起四周來。皇后娘娘宮內的裝飾就像她的人一樣,尊貴極盡奢華,牆壁上鑲嵌著珍稀的寶石,璀璨奪目,如同數道星光;地上鋪著的是土庫曼上貢過來的上等地毯,色彩繽紛圖案考究,猶如彩虹的倒影;吊燈上懸掛著數不清的水晶,微風拂過發出銀玲般的聲響。我正略過屋子,往窗外看出去看著院內種植的梅花真出神,聽見了“咳、咳”幾聲,發現皇后正瞧著我看。我忙端正坐好,把頭往脖子邊縮,看著自己的腳。
走出長春宮,琴娘說:“太子妃,琴娘待您視作自己的兒女,您看在琴孃的份上就莫要任性胡鬧了。奴婢命若草芥,只怕您。。。”
我忍不住嘟囔:“我都被憋在屋子裡多久了,怎麼就胡鬧了呀?”
琴娘寬慰我道:“太子妃近幾日在宮裡倒是乖巧。但是皇后剛才囑託莫不能忘,還是去看望一下徐昭儀為好。”
我把弄著自己的手指,不滿的說:“上次你好意送了壽麵過去,石承宇就怒氣衝衝的到我宮裡叫囂,還要把我給廢了。我要是還去看她,石承宇還不把我給吃了。我可不想自找麻煩。”
“這怎麼會一樣呢?您是有皇后旨意才去看望徐昭儀的。而且,徐昭儀眼下最容不下的怕是隻有王筱柔了,而太子妃恰好這個時候去親近徐昭儀,日後徐昭儀定不會忘記。那麼哪怕筱柔誕下男孩,也不會對太子妃產生什麼威脅來。”
琴娘又來了,她總是會莫名其妙的向我灌輸一些我難以琢磨的道理來。我和石承宇向來是水火不相容,琴娘又是他的乳母,但她好像也沒有什麼區別對待,雖然囉嗦了點對我倒也還算上心。更多時候我和石承宇吵的不可開交的時候還擋在我前面硬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攬。我不得太子喜愛是人人盡知的,所以宮人們都避之不及,只有琴娘一直沒有背棄我,三年前的那場大病,多虧她衣不解帶的照顧著我,我才慢慢的恢復了過來。可以說,如果沒有小桃和琴娘便不會有現在這個活蹦亂跳的我。
所以,哪怕我無法理解,我也會盡量去滿足她。即使讓我去做一些我頂不喜歡的事。這個偌大的皇宮,我只有琴娘和小桃了,我不想讓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有一點的不開心。
“知道了,我答應你就是了。”
琴娘鬆下一口氣,繼續和我說道:“既然要去看望,太子妃也不可空手而去,記得送一些珍貴的禮物過去才好。”
這個道理我倒是能明白。既然要去徐昭儀的宮裡,不免要蹭一些吃的喝的,確實也該帶上禮物才好。畢竟徐昭儀不比聞多,我總不能一味的白吃白喝。
只是,什麼樣的禮物才算的上珍貴的禮物呢?
我思考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忍痛割愛了。畢竟我是第一次去見徐瀟瀟,也不想讓她看扁了我,認為我是個小氣的人。我便讓小桃挖出院子裡釀下的杏花村汾酒。這個酒有淡淡的杏花清香,喝下去回味悠長,是我最喜歡的味道,也是我和小桃最耗費功夫的。
琴娘看著我擺在桌上的杏花酒發愣,我揚起下巴,傲嬌起來,“我自己都不捨得喝呢,這難道還不夠珍貴嗎?”
琴娘嘆了口氣,無奈道:“要不還是奴婢幫太子妃選一些禮物吧。”
琴娘選定的禮物其實沒有讓我特別服氣。只不過是金銀首飾類的俗物,什麼赤金盤螭瓔珞圈、金絲八寶攢珠髻、雙魚比目玫瑰珮,還有些色彩繽紛的綾羅綢緞,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翡翠撒花洋縐裙,好看確實是好看,但大都不過是些累贅,穿戴起來還費事。琴娘成竹在胸,輕握住我的手:“太子妃,經過這此一番,您和徐昭儀一定可以冰釋前嫌,往後說不定還能在太子面前替你說上幾句話。”
其實我一直對徐昭儀挺好奇的。石承宇脾氣古怪,性格乖張,被這樣一個人喜歡的女子是長什麼樣子的呢?我只見過她一次,那是在我被冊封為太子妃進宮的第二日,石承宇給她升了位分,按照大都傳統她是要對我參拜行禮的,只不過那天我頭上的鳳冠太重了,穿了衣物不慎繁瑣,把我壓的眼冒金星,我根本沒有多餘的精神去看她樣貌如何,只望得見一個窈窕身影。畢石承宇在意的人,總該有一副沉魚落雁的好面孔的。
其實立我為太子妃也是皇后旨意,因為皇后承諾只要立我為妃,她可以對石承宇對徐瀟瀟的寵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再對徐瀟瀟進行為難。所以,石承宇見我也是越發的厭惡,視我為洪水猛獸,平常都不讓她到我的宮裡來,更不許我去她的殿裡,生怕我欺負了他那個擺在心尖上的人。如果和他吵架,但凡稍微提一提徐昭儀,他就像個受了驚的刺蝟一般,好像我真的害了徐昭儀一樣。
我根本不在乎石承宇喜歡誰,但我卻會羨慕徐昭儀有這樣一個百般呵護著她的人。小桃對我好,琴娘對我好,但是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小桃和琴娘總是怕我闖禍,不讓我做這個幹那個,而石承宇為了徐瀟瀟在宮裡可以活的更自在一些可以犧牲自己答應了皇后納我進宮。
其實我也有曾有過一個視我為珍寶的人。我記得我和他趁著天黑爬出圍牆,騎著馬奔到蘆蕩邊,疾馳而過的風裡夾雜著田野的清香,蘆葦微微搖曳,我和他坐在小溪邊上,偷喝著我從父親的酒窖順來的羊羔美酒,數著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又盯著彼此的眼睛直髮笑。我記得回去的時候父親發現我偷喝了酒拿著鞭子就要抽下來,他擋在我的身前,霎時皮開肉綻,卻仍舊笑著和我說沒事。他也會欺負我,捉弄我,但只要我嘟起嘴巴不高興,他就會馬上停止他的惡作劇。還要買好多吃的喝的逗我開心。
他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傅季寧,四季安寧。我們的父親是過命的兄弟,生下的子女亦是兄妹。只不過,小的時候我和傅季寧會學著大人一般歃血結拜,也會學著大人模樣拜堂成親。其實小的時候我們也不懂,為什麼同樣要跪天地,卻會有妹妹和娘子兩種叫法。可惜,自我入宮後,我也再沒有傅季寧哥哥了。我被冊封的前一個月,他選擇了出征戰場。從此杳無音訊。
傅季寧,你在哪兒呢?我很想你。許多人說你已戰死沙場,沒見你的屍體我總是不信的。你是不是忘了月夜下的我們曾起誓不求同生但求共死?你若真的死了,會怨恨此刻還活著的我嗎?可是我的酒還沒喝完,我還沒有活夠,為了我,請活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