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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二十七章 天光破曉

揚州城中,放飛的孔明燈已悉數望不見。

蘇鈴鐺收回廚刀,端坐在屋簷上,再啟一罈松子酒,捏幾根豬耳絲丟入嘴中,整夜沒睡,肌膚有些暗淡,思量著回去得煮個肉厚的豬蹄子補補。

莊夢行輕搖紙扇落在屋簷上,發冠歪斜,碰響簷下僅存的一顆鈴鐺。

蘇鈴鐺懶得回頭,扔出一罈松子酒,守著天邊的魚肚白笑道:“輸了?”

莊夢行用紙扇接住酒罈,仰頭灌下半壇,嗯了一聲。

蘇鈴鐺飲上一大口酒,嚼著彈牙的豬耳絲,笑得更大聲,“看來被人小看了,明月樓的人居然會手下留情。”

莊夢行幻出一隻蝴蝶,蝴蝶去扶正他歪掉的發冠,轉過身子,望向天邊泛起的朦朧。

蘇鈴鐺喝完整壇酒,舒爽得伸長腰身,柔聲道:“好久沒看過日出了,坐一會再回天下樓。”

莊夢行輕笑不言,蘇鈴鐺嚼東西的側臉比日出更動人。

揚州城外,目盲女子從一堵女牆陰影中走出,朝東方望去,她沒有眼珠,卻能清晰感受到光亮從那裡升起。

一朵鬼霧紅蓮在牆頭綻開。

喚作三月的目盲女子笑容燦爛, “怎麼,明月那丫頭還是不肯回家。”

紅蓮中孤月沉默不答,天色漸亮,照不透他身上縈繞的鬼霧,等上許久,才有一聲嘶啞從喉間發出,“義父那再幫我拖延些日子。”

三月撐開雙手,透過縫隙,輕撫徐徐涼風,若是能生出眼睛,一定要看一眼風是何種顏色,“義父那我還能再瞞上半個月,不過二哥在揚州現身,江南這邊,四月和五月這幾日應該會來。”

孤月再次沉默。

三月張嘴,吸入滿滿一嘴風,腮幫子鼓得滿當當,幾分俏皮,憋到臉部通紅,才將風吐出,長長地吸一口新鮮空氣,叮囑道:“再過幾日便是孃的忌辰,若是碰見二哥,記得提醒他,他那人總是忘記。”

天光破雲,頭頂星空退去,圓月也在隱匿,孤月抬頭,眼中悲涼無數,“不是他總忘記,而是在他心裡,娘始終都活著。”

三月蹲下身子,從腳邊繁盛的雜草中採下一朵花,貼在鼻底輕嗅,用手描摹花的形狀,這種味道的花,總是長在墳頭上,她描完花,迎著天光,說出疑惑很久的話,“在我們這些兄弟姐妹中,屬二哥最寵明月那丫頭,他為何會叛出樓去?”

紅蓮枯敗,鬼霧被風吹散,孤月無聲離開。

三月回頭望向空蕩蕩的女牆,望了許久,將花扔入空中,刺成無數片,消失於陰影中。

揚州歸農山莊。

幾聲雞叫聲響徹山谷。

百曉生拄著柺杖登山,啞奴本想扛他上山,被他回絕。今日登山,不能借助他人,只能憑自己上去。啞奴扛著輪椅,在百曉生身後乾著急。

山路很長,兩旁的農戶聽見雞叫大都起床。瞧見百曉生,紛紛跪下行禮。李家舊臣之後,心中還是懷念那個萬邦來朝的盛世。

行上幾步,百曉生便要停下歇息,好在山上還算陰涼,未蒸出多少汗珠。

從山底到半山草廬,百曉生走了一個時辰,靴子被磨破,血肉淋漓。

半山草廬,有一縷天光從山縫間垂下,恍如仙境。耕牛將肥沃的黑土翻出,李歸農赤腳在田裡播種。

百曉生推開柴扉,直起身子,一瘸一拐走向李歸農。叮囑過啞奴不許踏入院子,他在柴扉前放下輪椅,翻弄地上跳躍的草蟲。

李歸農灑下一捧粟米,抬頭笑道:“怎麼今日有空上山來看二叔。”

百曉生踏進田裡,泥土鬆軟,兩隻腳陷入其中,不能再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