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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煙雨江南 第六十四章 淒涼滿目

蘇州城南有座佔地百畝的書院,由金陵王家出資修建,摒棄門第之分,不論是清苦人家還是豪門權貴的孩童,到了識文斷字的年紀,都能去書院尋一方書桌,跟著先生學習課文,考取仕途。

書院正堂有一樹古柏,已栽種百年有餘,如今亭亭如蓋,蒼翠繁盛。

夜色微涼,月光穿過古柏枝杈,斑駁腳下青石。

書院黃昏時便下課,除了守院的夫子和負責雜事的僕從,整個書院靜如山谷。

古柏下有一方石凳,謝靈遠橫躺在石凳上飲酒,斑駁月光沉在他雙眼之中。

王二公子被王家出名,棺材入不得王家別院,與他相好的舊友湊出一筆帛金,在書院柴房為他設下靈堂。

王二公子的靈堂頗為簡陋,麻席撐起的四方靈堂,懸掛一尺白綾,擺著兩壇不知摻了多少水的劣酒。

與王二公子相熟的都是世家子弟,幾位舊友裝模作樣地在香爐裡添上一爐慰靈香,笑著談論起花柳巷又來了新的姑娘,相約一同前去找幾個姑娘,吃酒耍錢,風流快活。

王家也只是差幾個老眼昏花的老僕在靈堂前裝裝樣子,哭嚎幾嗓子,將大把裁得歪七扭八的紙錢撒去半空。

這份蕭條,讓謝靈遠有些傷感,翻出柴房,重遊幼年求學的書院,了去煩心事。

結業多年,教他的那個夫子已經作古,也只有書院正堂那樹古柏還是老相熟。

謝靈遠灌下一口水酒,酒味寡淡,順手都在腳邊,伸出一指摳下一塊古柏風乾老化的樹皮,捧在手心端瞧,想起一些陳年舊事。

幼年求學時性子頑劣,不懂尊師重道,常常惹得夫子生氣,被罰在樹下背誦古文。孩子氣,拗不過,帶著一絲叛逆,夫子越是責罰,越是要反抗。

那時夫子課前會喝茶潤喉開嗓,就趁他不備時,偷偷加一點自己的尿進去。夫子煮茶用的蘇州城外十里取的山泉水,清涼甘洌,夥同那一泡尿煮得滾燙時,尿騷臭味湧出,夫子多年珍藏的茶具也就此毀了。

謝靈遠依稀記得,那日平日和氣待人的老夫子捧著戒尺氣都不喘追了他十幾裡才停下。

往事不堪回首,謝靈遠扯著嘴角笑出聲來,起身,朝正堂躬身一拜,淺淺說到:“夫子,下次尋了好茶,去城外取山泉水,給您老煮上一壺。”

謝靈遠抬頭時,在空蕩無人的正堂裡,恍惚瞧見捻鬚捧書的夫子,夫子還是當年的夫子,慈眉善目,笑意盈盈。

謝靈遠笑出一行眼淚,抬手,招出一柄算盤,撥弄算珠,背誦夫子教過的算籌口訣。

古柏樹下謝靈遠遺棄的酒罈被一隻粗短有肉的肥手抄起灌進口中,又罵罵咧咧吐在院中,“這什麼破酒,跟水似的,難喝。”

謝靈遠回頭。

古柏樹下那條石凳上,坐著一圓如球的胖子,三十出頭年紀,五官擠成一團,一臉的芝麻斑,沒有脖子,四肢粗短,一身南疆粗麻衣衫,正翹著腿手捧那壇摻水的酒一臉嫌棄。

謝靈運平和道:“王家二公子的慰靈酒。”

胖如球的南疆漢子在古柏樹根砸碎那壇酒,酒水飛濺,胖子怕濺溼衣裳,飛身落在院中,拍掉身上的灰塵,“這酒啊,餵豬豬都嫌棄。”

王二公子生前品性不端,但師出同門,尚念及些許舊情,南疆漢子如此不敬,謝靈遠笑道:“餵你這頭豬不是正好。”

南疆漢子漲紅臉,此生最恨人罵他胖如豬,深吸一口氣,顯出殺招,口吐一團綠色汁液,汁液撲向謝靈運,有一股刺鼻的腐味。

謝靈遠輕功點地,後撤幾步,衣角不慎沾上一滴汁液,布料被燒灼成灰燼。

躲開那團綠色汁液時,謝靈遠手中算珠歸於原位,橫在胸前,伸手彈出一枚,那枚算珠化成一團金光飛向南疆漢子面門。

胖如球的南疆漢子翻身匍匐在地,身似蟾蜍,張嘴將算珠吸入腹中,腹中一陣反芻聲,傾天如雨的汁液泛著粘稠噴塗而出。

汁液落在院中青石上,灼出深淺不一的淺坑。

汁液落在蒼翠繁盛的古柏上,經受千年風霜的樹皮露出綿密縱橫的樹紋。

汁液落在謝靈遠身後的學堂屋簷上,一片片青瓦從屋簷滑落,在院中砸出雨點的聲響。

謝靈遠留戀一眼學堂,足尖點上一片碎瓦,飛身落在屋簷,伸出五指撥彈算盤,無數的金光從指尖飛出,澆滅院中南疆漢子吐出的綠雨。

南疆漢子見綠雨被澆滅,四足撐地,彈向屋簷,身上化出一道綠甲,綠甲長出蟾蜍背上一樣的毒囊,毒囊有珍珠大小,在謝靈遠身前炸成一團綠雲。

綠雲有毒,謝靈遠甩動算盤,掃開身前綠雲,手中彈出,五道金光接踵而至,撞在南疆漢子胸口。

胖如秋的南疆漢子悶聲吃下五枚算珠,跌回院中,途中猛然口吐一團綠色汁液,直直刺向謝靈遠心窩。

謝靈遠閃身躲開,腳邊一隻幼小的蟾蜍跳起,在他面前炸開。

蟾蜍有毒,炸開的毒煙被謝靈遠吸入鼻腔,眼前一陣暈眩,隨著膝蓋一軟,神識模糊,栽倒在屋簷上,

南疆漢子見謝靈遠中毒,在院中得逞一笑,拍去身上灰塵,搖搖晃晃起身,深吸一口氣,飛上屋簷,腳踩在謝靈遠臉上,得意洋洋道:“王家給了我一千兩來殺你,我還以為天下樓的人都是刀皇劍神那般,原來也不過如此,只會耍嘴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