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天下樓。
天色微亮,歸農山莊前來送菜的菜農叩響廚房後門。
開門的是廚房學徒的小夥計,十幾歲年紀,一雙眼睛黝黑水亮。
歸農山莊送菜的菜農半個月會換一次,今日裡來的漢子小夥計見過幾面,也算熟人。
小夥計手腳勤快,麻利開啟門。漢子在門外停好架子車,跺乾淨草鞋上的泥巴,挑起一扁擔果蔬走進院中。漢子穿著蓑衣,天未亮就從山上下來,蓑衣鎖邊沾了水汽,連同山野清透微甜的氣息也一同帶進院裡。
歸農山莊送給天下樓的果蔬,永遠是每天頭一茬最頂尖的好貨。
漢子步伐平穩,聽不見他的呼吸聲。漢子在院中放下兩筐果蔬,抽出扁擔,將扁擔一頭杵地一頭扛在肩上,以持槍的姿勢站立,等小夥計複稱。
天下樓廚子的必修課之一是以手做稱,小夥計單手輕鬆提起一筐,核了斤數。
漢子伸手從懷中摸出一截竹筒,密封極好的竹筒裡是本送菜的冊子,冊子裡會詳細記錄送菜的日子、時辰、品類、斤數、送菜何人、驗收何人。漢子下山前,冊子上已寫好前幾樣,目前只剩驗收人空著。
竹筒裡有特製的炭筆,書寫時遇水不散。小夥計識字不多,在冊子驗收人的地方寫上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
天下樓的菜錢一月一結。
漢子話不多,等小夥計驗收完,捲起冊子塞回竹筒,用扁擔挑起牆角昨日送菜的空筐,轉身朝後門走。
“朱三槐還在山上麼?”
君不白晃著身子從隔壁院子走出,大姐蘇鈴鐺昨天夜裡動身去了金陵,揚州天下樓這七日由他值守。在揚州這幾日,正好可以去看看鄭一刀恢復如何。
在歸農山莊做事,第一嘴要嚴實。漢子沒見過君不白,悶頭往外走。
小夥計一個箭步竄出,攔在漢子前面,不知道漢子真名,直截了當道:“這是我們天下樓的樓主,跟你們朱莊主可是莫逆之交。”
天下樓樓主與葉仙子大婚的事能傳遍整座江湖,少不了歸農山莊背後推波助瀾。
漢子停下步子,細細打量君不白一番,客氣道:“我家莊主在山上,樓主要是尋他,我回去通稟一聲,好讓他有些準備,出門迎你。”
歸農山莊的訊息往返極快,君不白心知肚明,只要送菜的一出門,他要上山的訊息就能頃刻被歸農山莊一路蟄伏的暗探知曉,打趣道:“朱三槐在山上就行,告知他一聲,我一會就去尋他,可別想著躲著不見,不然我讓我大姐再去敲半個月竹槓。”
蘇鈴鐺上山敲竹槓的事,漢子略有耳聞,鄭重其事地點頭。等了一會,見君不白不再問什麼,回了句還要去送菜的說辭,繞過小夥計,走出後門,將空筐分開掛在扶手兩側,扁擔橫在架子車上自己隨手能抓取的位置,推著車穿過菜巷。
與他一同走出菜巷的,是一隻飛往歸農山莊的灰鴿。
小夥計栓好門,左右手各提一筐菜朝廚房走。天下樓守夜的夥計即將替班,廚房蒸屜上還蒸著他們要吃的包子。
三層樓上,一隻蝴蝶撞開窗子,輕搖紙扇的莊夢行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趴在窗前黯自傷神。往日這時辰蘇鈴鐺會在廚房剁餡,今天沒聽見她剁餡的鈴鐺聲。
君不白在院中舒活完筋骨,從廚房捏兩枚包子帶上,施展輕功躍上二層樓屋簷,將一枚包子遞到莊夢行手邊,“我大姐昨天夜裡就去了金陵。”
莊夢行搖頭,無心吃飯。蘇鈴鐺去金陵的事,他竟然一無所知。紙扇中飛出幾隻蝴蝶,扶正他懶得梳洗歪掉的發冠。
君不白啃一口包子,肉餡帶湯,一整個人都精神起來。對於莊夢行做自己姐夫,他還是很認同,順帶還有一絲對上次坑騙他去金陵替自己擋災的愧疚,寬慰道:“這次我大姐去,或許瞧見結婚的場面,耳濡目染,再加上我家長輩們一旁潛移默化的督促,心境也許有了轉變,心軟接納你也不是沒有可能。”
莊夢行被一語驚醒,君不白說得不無道理,坐直身子,對大婚之後的事有了期待。心情好胃口就好,合上紙扇,接過君不白遞來的包子,啃上一大口,包子肉餡剁得不如鈴鐺的刀工勻稱,味道也欠缺一些,但今日的包子卻格外好吃。
二人吃包子的間隙,白日守樓的夥計湧入後院,廚房剛熬好的一鍋蔬菜粥裹著香甜。
夥計各自盛了粥和肉包子,尋一塊地,簡單迅速的吃飯,用罷早飯,洗淨碗盆送回廚房,將守夜的夥計替下來,準備今日開門的所需之物。
白夜交替,夥計們大都見過君不白,朝他行禮,被他擺手省略。
嘈雜聲引來謝湖生,謝湖生一眼看見君不白,一步洞庭落在他身旁。
君不白一手御物決從廚房取來一枚肉包遞給謝湖生。
謝湖生昨日沒吃多少東西,這會腹中無食,毫不客氣接過包子,囫圇兩口吞入腹中。
“今日打算去哪尋公輸池?”
君不白又勾兩枚包子給他,自顧啃完手中包子,用御物決引一線井水洗手漱口,用過的井水順勢澆灌在院中觀賞用的花草上。
謝湖生三兩口啃完手中包子,見君不白用井水洗漱,自己也有樣學樣,抬袖招一捧洞庭湖水淨手漱口,“今日先把揚州走個遍,看看能不能碰上公輸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