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九娘自然不用還沒車輪高的女兒攙扶,她扶著車邊慢慢下來,幾乎不敢抬頭去看自己的母親。
老婦人看著自己的女兒,向前走了兩步,渾身都在發抖。
“淑兒……皎兒……”
“娘!”
“外祖母。”
“淑兒!娘苦命的淑兒!差點兒,只差一點兒,你就要被你那狼心狗肺的哥哥害了呀!外祖母的小皎兒啊,外祖母差點兒就害了你們!”
羅庭暉站在原地,看著三代血脈相系卻不同姓的女人哭作一團,面上泛起著淡淡的笑意。
“大鏟,你帶人把羅庭昂卸下來。”
“東家,這是官道。”
“嗯,官道上才好,跟女兒外孫女剛剛團聚,看見的是她們一身悽慘,還有我在旁邊盯著,我這個三伯孃才能對他下狠手。”
孟大鏟恍然,連忙帶人去卸車。
浩浩蕩蕩五六駕馬車有的裝了羅九孃的細軟首飾,有的裝了從陳家搜刮出來作為抵賬的絲帛書畫,最後一輛破敗車子上,羅庭昂被人扛了下來,一路送到了老婦人的面前。
一張白胖臉被抽成了豬頭模樣,羅庭昂看見自己的母親,連忙求救:
“娘!你救救我!都是羅庭暉他害我!他是要報復咱們三房當年要搶盛香樓!娘!你別信他!”
回答他的是他孃的一記耳光。
他孱弱蒼白的母親紅著眼看著他:
“等在維揚城外的人牙子我已經見到了,你是真的要發賣你的親妹妹!羅庭昂,我怎能養出你這麼個畜生!?”
想起不久前那人牙子說的話,羅韓氏身上就止不住顫抖。
那人牙子是專門從江淮一帶採買了年輕女子送去西北的,羅庭昂與他商定了一百六十兩銀子,六十兩銀子是他賣自己的親妹妹,一百兩銀子是他賣自己親外甥女!
若是她的女兒外孫女落得那個境地……
一股血腥氣自肺腑上湧,被羅韓氏強行忍了下去。
八年前,羅家六房的當家人、盛香樓的前東家、羅庭暉他爹遇難而亡,只留下孤兒寡母和一座盛香樓,與六房一貫親近的羅家三房聯合其他兩房為了奪取盛香樓很是用了些不堪手段。
只這一件事,她這八年裡就沒臉再見羅庭暉。
就連她丈夫的喪儀,她都只低著頭回禮,不想也不敢去看那雙受過三房背叛的眼睛。
去年冬天羅庭暉上門,告訴她九孃的腿被陳家打斷了,她一面是驚怒,一面是猜疑,猜疑羅庭暉是羽翼豐滿之後想要整治他們三房,為當年之事報仇。
她自作聰明,讓羅庭昂去海陵看了,羅庭昂回來跟她說是九娘自己不小心摔的,她信了,心中只當是羅庭暉有意讓三房不安寧。
幾天前羅庭暉又來找她,跟她說陳家要休妻,羅庭昂要賣妹,她還以為是特意來生事。
如今回想,她一次次固執己見,不就是一次次把自己的女兒往死路上推麼?
自恨自愧懊悔不已的羅韓氏更恨自己的親兒子:
“今日我問過了你身邊伺候的,才知曉你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勾當,平日裡你說你將錢投了去走船,其實都是投進了賭坊、鬥場。”
羅庭昂頭上的帽冠掉了,頭髮半散,彷彿一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