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院距離花園不遠也不近。
溪水邊,彈奏琵琶的女子奏到激昂處,輪指如縱星納月,灶房院牆邊,也能聽到鳳鳥啼鳴、天音陣陣。
又或者,咿咿呀呀的曲兒從樹杈上跳進了院子裡,落在了誰的頭上,讓那端著鍋的、切著菜的也忍不住捏著嗓子跟兩句。
孟三勺跟了兩句:“哎呀,我的郎,郎君,奴為你瘦的不像人模樣。”*
跟完唱完了,他對著瞪他的方仲羽扭了扭屁股,就端著一盆洗去了血水的豬肉衝出了院子。
羅守嫻正跟穆臨安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為何那刀魚肉做的飯不能多做些?”
“‘春江捎去殘冬雪’的妙處有二,其一魚肉脫骨,其二魚鱗化油,想要做得好,灶下的火要猛,又想要飯燜得恰到好處,就需得有人端著鍋一點點將轉動,才能保證不會生出焦糊味道,若是鍋再大,就難做了。”
“這麼說來,若是有三五好友,守著一鍋飯,倒能吃得暢快。”
“穆郎君若是喜歡,改日來盛香樓,我再為您做一次也不難。”
端半日大鍋就為了一道菜,答應得倒是痛快,孟三勺對天翻了個白眼兒,連忙擠進話裡:
“東家,潘大廚殺豬殺的真好,這肉略一洗就沒有血水了,就是顏色看著比尋常的肉紅一些,您看這樣可能用了?”
羅守嫻提起一塊肉看了看,說:
“這藏香豬肉瘦而緊,肥膘略少,也不知道做成了是什麼滋味。”
身價奇高的藏香豬是前日才坐船到維揚的,一共十二頭,潘七接過了宰豬取頭分肉的活計,做得很是精心。
“嘿嘿,東家,咱們真的要用赤嘴膠做獅子頭呀?”
“藏香豬都用上了,赤嘴膠來配也是應當。”
千里迢迢運來七十斤的黃河鯉只為做一道“拆燴魚頭”,可這菜也只是維揚“三頭宴”中的一頭,另外兩“頭”分別是“清燉獅子頭”和“扒燒整豬頭”。
袁崢袁三爺有意用自己的財力震懾整座維揚城,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手軟,知道信州有一富商手裡有十幾頭藏香豬,為了養它們還在鄱陽湖邊上圈了小半個山頭來牧豬,他當即差人去買,那富商費盡周折將藏香豬從蜀地運出來,原是不肯全賣的,可他有個不成器的獨子,每日在賭坊廝混。
被派去的人正是管家老崔,他求買不成,就設下一局,不過三五日就讓那富商的兒子輸了上千兩銀子,老崔又帶著借契上了富商家門,卻不是逼債,借契被當面撕得粉碎,老崔又提出讓他的兒子跟著袁家的商隊跑三年關外。
這就是要提攜管束他兒子的意思,富商大喜過望,十幾頭藏香豬全數奉上,分文不收,但只論耗在其中的心力與開銷,這一頭藏香豬又何止百兩紋銀身價?
“東家,還有十二個豬頭得拆呢。”
羅守嫻將豬肉放回盆裡,活動了下肩膀,道:“走,進去繼續幹活兒。”
她步子邁得大,孟三勺在後面立刻屁顛兒屁顛兒跟上了。
只留了穆臨安自己在灶院外面的樹底下,彷彿升堂審犯人一般地端坐著。
穆臨安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已然是飽了。
他也該走了。
站起身,片刻後,他又坐下了。
剛剛,他們是不是說有豬頭?
扒燒整豬頭要把豬頭先煮到能拆骨,再配著原湯來蒸,是一道極費功夫的菜。
灶院後面起了泥灶,架了三口大鍋,鍋下分別用的是一根大柴,粗細長短都相同,在灶房裡各處忙忙碌碌的時候,這三口泥灶就在這兒慢悠悠地燒著,鍋裡與其說是在煮豬頭,倒不如說是“泡”,自鍋底而起的小水泡飄飄搖搖,不絕不斷,一個個打在豬頭的肉皮上,自更鑼聲聲到天光大亮。
終於,木質的鍋蓋被掀開,是羅守嫻手持長筷來試探豬頭是否酥爛。
豬頭是皮朝下疊放在醬紅的的滷汁裡的,為了不讓豬頭的皮受損,鍋底先放了層竹片的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