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豬不大,頭型細長就更小些,用長筷將豬頭挑起,看著豬頭上的肉皮顫顫巍巍,羅守嫻滿意地點了點頭。
“藏香豬的頭膘少筋重,這般微火細煮,肉筋就能化入肉裡了,燻一下準備拆骨。”
維揚城吃的豬頭味道是鹹甜口兒,為了突出主家是北方人,羅守嫻就加了一步“燻”。
熏製是用高溫將糖燒成“糖煙”使之附在肉上,為了不讓煙裡的焦味過重,火候要小。
柴草一把把放進灶下,待起了煙,就把擦乾的豬頭鋪進去蓋上鍋蓋,鍋蓋周圍還要用布巾密實封住,待隱約能聞到帶著甜香和煙燻氣的肉香,這熏製的一步也就成了。
燻過的豬頭顏色更深也更亮,孟醬缸用手輕觸了下,也不禁點頭讚歎:
“這麼一燻,肉皮也收得緊了,這般大費周章弄來的好材料,做出的扒燒整豬頭肯定不一般吶。”
羅守嫻此時已經將手反覆洗淨,又在案邊放了塊白淨的帕子,這才讓人將冒著熱氣的豬頭放在木案上。
豬頭是自頜下對剖開的,她先卸下兩根帶牙的長頜骨,又將手沿著骨肉間的縫隙探進去,下一刻,肉汁飛濺,一對大顎骨也被她卸了出來。
孟大鏟和另外兩個廚子與她同時拆豬頭,其他人的動作卻不如她快和準。
“大哥,你行不行啊?”
聽見弟弟的質疑,孟大鏟將豬頭翻了個身,仔細摸著豬骨和肉之間的位置:
“這豬不一樣,骨頭得摸準了才能拆。”
“那東家就比你利落。”
“也沒人比東家利落呀。”
羅守嫻沒聽見這兄弟倆的鬥嘴,她雙肩下垂,手指和手腕兒靈活非常,拆骨如行雲流水,她的神色是專注的,可因為做過無數次,人們很容易能在她的動作裡看出一種過於嫻熟而生出的漫不經心。
要在灶頭上討生活,就得不怕燙才行,紅亮的豬頭上熱氣還在飄著,十二個豬頭的骨頭已經被拆完了。
將去骨後的豬頭在白瓷大盤中裝擺成型,再澆上湯汁後上鍋蒸,羅守嫻這才將自己的手放在溫涼的水裡泡了泡。
她的手指筋節明顯且修長,平時都是煙熏火燎過後的麥色,如今都泛著紅。
另一邊的孟三勺再次攔住穆臨安:“貴客,您怎麼又進來了?可是又餓了?”
“並非餓了。”
穆臨安看向那位“羅東家”,方才,看著那癱在案上的油膩豬頭,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觀水有術,必觀其瀾。”*
他從前厭憎江南奢靡之風,只把庖廚技藝看作是權貴間誇耀鬥奇的物件兒,與明珠、寶衣並無不同。
今日在這個煙熏火燎的腌臢小院,他竟在一個人身上看到了“窮極其術”的風采。
“羅東家可是燙傷了?我這就派人取藥來。”
“貴客不必擔心,東家沒傷著,只是做廚子的手不能熱,不然切菜切肉都不方便。”
在手腕上試了試自己的手指已經涼了下來,羅守嫻擦乾淨手,親自帶著幫廚們切了兩道冷盤菜,又去看方刀頭斬肉做獅子頭。
團作獅子頭的肉是一刀刀斬切出來的,瘦的白的肉丁打了料水,揉混在一起,表面坑窪不平,彷彿門前鎮守的石獅子頭,才被人稱是“獅子頭”。
方七財的刀工自然絕佳,嫩紅的藏香豬肉在他刀下成了極勻的肉丁。
“東家你且去歇歇,待肉切完了,要混花膠、蝦仁了,您再來盯著。”
羅守嫻用指尖拈了案板上的一粒肉用兩根手指輕輕摩挲著,對孟大鏟說: